黎本是想收回目光,可恰被她那么一回头,心里便又流过另一个念头:我看着她又没错。
这一下两人目光都没退缩,不过君黎猜想少女应该是有些生气,以至于那表情十分冷淡。可就在他这么想着的一瞬间,她的嘴角却微微扬起,竟忽然对他笑了笑。他呆了一下——不,何止是呆了一下。他根本就像忘了身在何处,像是耳边眼前心头脑海都空茫茫一片,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在那一笑里,他一时间懂得了很多只听师父讲过,却从没体会过的词汇。冰消雪融——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便连同自己心里的郁郁,都好像一瞬间融去了。
只一微笑之后,她已经回过头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又自去玩了。君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失礼了,竟未对她这一笑回应些什么表情,待到脸上总算露出回以一笑的神态时,却已没有人看了。
他就带着那一丝有点尴尬的笑低头开始往前走,可是却也并不因此着恼。因为他隐隐约约觉得——觉得那姑娘,应该不会因为这般事情便着恼的。
忽然只听后面少年轻唤了一声:“刺刺!”他没回头,只听女孩子应了一声,随即是轻快地跑来的声音。两人似很开心地低语着什么,一同离开了。
他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觉。他是出家之人,许多事情,他不明白,也未曾以为自己需要明白。可是今天这样的感觉有点猝不及防,让他忽然觉得,以往知道的一切,好像还不太够用。
刺刺——这是她的名字么?这样的女孩子,好像也真的只有这样的名字才能形容。她就像那一根刺,真的说不出起眼之处,可偏是从见到的第一眼起,就深深扎入人心里。
八月转瞬即至。一连十几天,君黎都坐在人最多的茶楼里,兜揽生意。徽州人信运命的不少,君黎空下来的时间也便不多,但忙碌也没让他忘了单疾泉那天的话。八月到来的这天,他默默挪至另一间茶楼,到二楼寻了一个座位。
不为别的,只为这里能看得见顾家的大门。
义父是六十六还是六十七,他都不太肯定。因为在徽州很有些地业,这附近的老百姓,一大半倒是有往来的,所以顾家早几日就开始准备,到了八月初一这天,一早就开门纳客。君黎看得清楚,提着或轻或重贺礼的乡亲老小,陆陆续续地便在这大门进出。顾家自也准备了水席,供着众人歇息闲聊与吃喝。
反正明日便启程,离开此地。他是这么想的。留在这里的这十几日,只为了今天,这样远远地看一眼。
“你怎么没去寿筵?”冷不防身边又有声音传来。
君黎不及防地吓了一跳,但这声音——实在也熟悉到够了。白衣女子竟然也还留在徽州,继那日被他漠然态度赶走了之后,竟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的口气出现在面前。
“哦,我,我几时说过要去了?”君黎也便只好这样答。料想那天与单疾泉说话也没避她,她是全数听了去了。
“你不去,怎么今日不立幡?”女子在他桌边坐了下来,见他桌上全无茶水,微微摇头,便叫了茶小二过来点茶。
这一番亲近作为令君黎着实不习惯,看了她好几眼,方道:“姑娘今日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也没处可去。有些话没处可说,只能寻着你来说了。”
“莫非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君黎认真起来。“但以姑娘的身手本领,该没什么难得倒你的吧?”
“嗯——你帮我算一卦吧。”
“什么?”
“帮我算一卦——我想看看,我这次要做的事情,能不能成功。”
君黎又看了她半天。他固然可以说出“你不是一直不相信这算命之术么”或是“你不是一直说我招摇撞骗么”之类的揶揄之语,不过毕竟对方是个女子,他还不至于要刻薄如此。
“可以是可以。”他应道。“不过……我是要收钱的。”
“我已经请了你的茶。”
君黎虽然说着要收钱,其实已经从背箱里取出了装几件小工具的皮囊,准备打开,那皮囊却原来拿倒了,哗的一声,几件东西落在桌上。其中一件圆盘似的东西,似乎内中挖空,装了些什么,但便此一磕,角上碎了一小块,内里的容物簌簌落了出来。白衣女子已经看得是些沙子。
君黎忙将此物拾起,向盘面看了一眼确定没什么损伤,便放下去收拾桌上散沙,但目光一扫,却稍稍变了脸色。恰那茶小二端了茶,不妨桌上有沙,便要放下。
“等等。”君黎未及细想,抬手便将茶壶托了住,双目看那沙形流动,便抬头问白衣女子道:“你说要做的事情——不会是要去京城?”
“你……看得出来?”女子吃惊。
君黎忽地似乎意识到还有茶小二在侧,托壶的右手一松,特特道了声:“好烫!”左掌随手将桌上沙形尽数抹落到地上。
白衣女子未明他意,君黎已经示意小二将茶摆上。待他走后,他方看着白衣女子的眼睛,道,“方才沙形隐约是‘犯上’之相,你究竟是要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