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结局(下):梦开始的地方
身为人类的生涯有漫长而枯燥的十八载,回忆起来,却仿佛只有眨眼一瞬。作为虫族的生活不过堪堪一年多,细细数来,却包含了常人一生都少有的波澜壮阔。
阿德利安走得越高,过往乃至童年的记忆就越清楚。它们始终安详地居住在他脑海深处,如同曾经的他在病床上等待探视一般,等候着他的回想。
医护人员在他门外来来去去,脚步声随着日升月落从繁盛变得冷清。
他看到天花板上垂下的彩色千纸鹤,听见风铃和花草树木的合唱。几只麻雀落在窗台上,嘟嘟地啄他的玻璃窗。
他闻见挥之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阿谢尔肩颈间缭绕的牛nai的甜香和偶尔掺杂的烟草味。宽厚的胸膛、温暖的怀抱,还有落在头顶的手掌。
那就是他小小的、人类世界。
阿德利安的手腕上扣着一块黑色的表,此时正散发着微光。
这是艾伯纳带着团队赶工出来的便携型空间迁越装置——本身具有迁越的能力,储能可供使用两次,刚好是来回的往返票。艾伯纳希望它能为阿德利安保驾护航。
实际上,跨越时空的屏障并不如阿德利安设想中困难。也许是赶上了好时候,也许是他的确天赋异禀……
——他如臂使指的力量,似乎比他的心更清楚该去往何方。
他循着梦,跌跌撞撞地回到故乡。
阿德利安穿过那层更高维度的屏障,扑面而来的,满是战争的硝烟和焦糊味。
“咳、咳咳——咳——”
他一个踉跄,浑身脱力,跪倒在地。
以rou身穿越时空的感觉如同迎面穿过密集的激光网。
完整的肢体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切成rou块、碎rou,乃至rou糜,极高的炽热温度瞬间烹熟了活体组织,连血ye都来不及涌动。恍惚间,自身血rou的糊味便会涌入鼻腔……
这当然是错觉。
阿德利安的肢体完好无损,只是Jing神力的大量消耗带走了他的体力,也消磨了思考能力。
到底是莽撞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空间壁垒变薄的周期是在什么时候。不把握机会的话,兴许就等不到下次了。
冷汗很快浸shi了少年的头发,发丝shi漉漉地粘在他苍白的面颊边。
阿德利安前所未有地虚弱,脏器都有短暂的衰颓,连呼吸都带来烧灼般的痛楚——成分与虫族世界截然不同、且污染度过高的空气涌入肺腔,如同咽下烧红的烙铁。
外界的信息缓缓涌入阿德利安的脑海中。无数生命散布在他周围——只是它们都已死去了。尸身余温未散。
这是人类的战场。尽管物种、宇宙都不同,战争仍是如出一辙的残忍。
……不。
好像、还有一个人活着。
阿德利安嗅到了极其熟悉的血腥味,紧随而来的,是微弱的心跳。
他错愕地转头。
污染,暴力,纷争,空气中弥漫着火山灰般遮云蔽日的硝烟,触手可及的皆是断壁残垣,被炮火肆虐过的废墟里渗出活物的血ye和肢体。
这片建筑群已经看不出昔日的模样,所有大楼都倒成了废墟。
阿德利安倒吸一口冷气,从腰间摸出几粒亚lun准备的胶囊咽下去,边尽力调整自己紊乱的身体,边盯着那片废墟。
在他的注视中,斜插进砖瓦里的钢筋轻轻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所有倒塌物,缓缓悬浮而起。
阳光倾泻进灰暗脏污的Yin影里,灰尘吹起薄雾,阿德利安看见一个脏得分不清五官的孩子,一个穿军装的童兵,气若游丝地被贯穿在钢筋之间。他骨折的手还扣着枪,枪托陷进他凹陷的肋骨里。
他快死了,只剩最后半口气。
年幼士兵脖子上的军牌被无形之力翻开,露出他的名字——
阿谢尔。
阿德利安愣愣地望着他,被巨大的惊愕和恐慌击中,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停止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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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谢尔知道,他要死了。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黑暗,分不清是他瞎了还是世界本来就没有光亮给他。
人类的文明从地表开始萌芽,一边向下扎根,一边向上生长,枝干不断地、不断地向外扩张,树荫遮蔽天空,笼罩大地,野心勃勃地占领陌生的领土。死去的小草数不胜数,阿谢尔只不过是无数牺牲品之一。
他本来有个幸福的家庭,只是父母的面容早已被太多伤痛占据,他幼小的心灵习惯了麻木和冷酷。他嚎哭过,也祈祷过,最终在现实中明白了信仰都是虚妄的谎言。他端起枪,拿起刀,将生命交给自己逐渐长满老茧的手。
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这个幼小的孩子脑海里想不出什么有温度的东西,只有个最本能的念头——
好想活下去。
晕晕沉沉间,有什么东西流进了他的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