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内,一盏油灯燃着瘦弱的黄色火苗,风一吹来便摇摇晃晃,似乎立马就能熄灭。
额头的疼痛退去,李高登从昏迷中醒来,腰背躺得酸痛。一只吱吱乱叫的老鼠嗖得从他手边跑过,他惊得掀开盖在身上的厚被子起身,又在幽暗的光边看到二nainai的一头白发,玲花两团红彤彤的脸蛋。她们也在一旁休息,冷风从门口吹来,一盆红红的炭火烤在正中间,被风吹起几粒火渣子飞出。
“醒了?”二nainai看他醒来,在旁边的地铺上关切地问道。
“铁游呢?我得去医院。”
这是李高登下意识问出的第一句话,他担心脑震荡会有后遗症,真的对脑子造成某种损害。
二nainai说:“山里能出去的路断了,铁游和其他男人去挖后山的路了。”
“那怎么办?在这个山里,不是要饿死?”
“放心吧,我们有房子睡算好的,冬天冷死了,别人还得睡外面,你就安心睡在家里,他们男人都会收拾妥的。”
李高登看不清二nainai的脸,只能看到二nainai扶着腰时皱着的眉头,但是语气却没有一丝慌张,她接着说道:“村长给县里打了电话,县里说上面发了通知,很快就来人救我们了。”
“谁来救我们?”
“解放军的部队。”
昏暗的油灯摇晃了几下,晃动了二nainai的影子,她看着李高登,又是笑了笑说:“部队以前叫红军,别看现在我们这穷,以前可是老红区根据地的。”
玲花听到二nainai讲话便凑了过来,坐在地铺上兴高采烈地说:“俺以前经常讲故事哩,哥肯定没听过那些故事,晚上这么无聊,nai你再讲讲。”
二nainai吸了口气,将那些故事娓娓道来,“俺大部分也是听家里人说的,别看这山里又偏又穷,可就是这样日本鬼子和老蒋的反动派才找不上来,每家都有土枪土弹,每个人都有血性,敌人上来就跟他们干一仗。”
玲花忽然捂着嘴笑了起来,“蒋介石,大坏蛋,偷吃人民的大米饭。”
“其实他并不算完全的坏人……”李高登这句话刚说出口,隔着摇晃的烛灯都能感受到二nainai锐利的视线,便立马闭上了嘴。
“他多有钱啊!有钱人哪能想着下面百姓怎么生活?少爷之前还很嫌弃这土窑洞,让铁牛建了个新房子,可是咱村子里的人出去打仗,都说老总们住和农民一样的窑洞,睡的土炕比农民还破!”
“是吗?”李高登并不太清楚这些事,他很早便出国读书了,在国内读的也是国际学校,听到这些故事觉得很新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这其实跟住的环境没关系,有时候越艰苦反而越能激发斗志。”
二nainai继续说道:“俺听铁牛一直叫你少爷,可是在以前啊,地主叫老爷,地主的儿子才叫少爷。地主你知道吧,就是全村的地都是地主老爷的,别个只能租他的地种,租地要给他交粮,但有时候佃户碰上荒年交不上粮怎么办呢?老爷才不管,就收地还把人赶走,还不上钱的人卖身做长工短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被老爷吊在村头打,让别人不敢欠租。”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李高登感觉她说的每句话似乎都在针对自己,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城市里每日都在发生的事,和小乡村何其相似,拥有大片土地的人,以及断供被赶出去的人。
地主一直在,佃户也一直在。
李高登想到被绑架前手头上做的项目,名叫“小户型大空间”,意在缩小面积,从建筑空间的划分和合理利用方向,解决住房费用高昂的问题。他只觉得是治标不治本,不过为了爸爸还是做了。爸爸和哥哥倒是很喜欢这个项目,总是催着他做,他们认为有助于吸收更多本来买不起的房的人进城或留下来,以此拯救增长呈现颓势的房价。
“老爷在家收租,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坐着他的轿子到处看地,看到不努力种地的佃户,就要下人拿着鞭子打人,坏得很!他家的少爷倒是个好人,少爷喜欢一个长工的丫头,本来收房做通房丫鬟做妾就好了,他看到报纸上说什么新式婚姻,就嚷嚷闹着说只娶她一个人,老爷自然不准,给他配了个隔壁村老爷的小姐。别说少爷也是个狠人,一生气偷了几包钱去国外留学了。”
二nainai的话响起,将李高登的思绪从城市的繁华拉回了乡村的贫瘠中,他情不自禁地追问道:“后来呢?”
“革命嘛,革的就是地主和资本家的命,后来老爷因为欺男霸女被枪毙了,俺小时候在村口看,老爷的头被一枪打成了浆糊,血崩得老高。”
“那跑掉的少爷呢?还有他喜欢那个人怎么了?”
二nainai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不知道,这边都在枪毙地主恶霸,少爷怎么敢回来送死?有人说少爷逃到国外了,那个丫头反正到死都没结婚,大家说她在等少爷回家,不过过了那么大几十年,少爷肯定也死了。”
听完了这个故事,李高登突然觉得有些闷闷不乐,少爷和丫鬟,被命运捉弄的两个普通人。也许不光是命运,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