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艰辛、欢乐的学生
一千二百块买一双鞋,昨天给志明买鞋,让德红想起了他艰辛而欢乐的学生生活。
他考上高中以後,就离家到绥德城里去上学,每个星期五的下午,要步行二十多里路回家,都是光着脚板走,这一走就是三年,走出了一双长、大、宽、平的,肌腱粗壮、结结实实的大脚板子。
那时候德红从来都穿妈妈做的黑条绒面的布鞋,既结实又耐看,没有穿过买的鞋。
回想起那时候妈妈做鞋的辛苦,一开春,妈妈都要搜寻一些破得实在不成型的旧衣烂衫,破旧布片,洗净、晾乾,糊好多褙子,贴在门板上、墙上,等干了就揭下来,压在炕席下面,准备给全家大小做鞋。
爸爸和妈妈的脚大小已经固定,总是那麽大,不会再长,鞋样也不再有变动。
自己和德军就大不一样,一过十岁,男孩子几乎跟高梁一样,窜着节长,脚板也年年长得更爲长大。
全家每人都有自己的鞋样,就压在炕席下面,妈妈每年冬天会拿出一张纸,让自己和德军光脚板踩着,她拿着一支铅笔,一手按着自己或德军的光脚板,另一手比着脚板的大小,勾画一个轮廓。
她摸着自己或者德军一天天长大的脚板,深情地看着少年人,她把去年的鞋样拿出来,贴在上面,略做修改,再剪出今年的鞋底样,再根据鞋底的大小修剪鞋帮,无限深情的说;“又长了不少,脚板子快赶上他大啦。”
这样一来,家里孩子们的鞋样都是从小到大,粘贴在一起的,看得清清楚楚,大脚板上叠压着一串小脚板。
每当这时侯,德红的心里就会微微地作疼,他狠不得自己的脚板不再长大,妈妈就会少一些剪新鞋样的麻烦。
妈妈一年最少要做八双鞋,全家四口人,每人一夹一棉共两双,全家就是八双的数目。如果自己和德军再费一点,那麽就不是这个数字了。
小时候不知道母亲做鞋的艰难,买黑条绒做鞋面,耐磨又耐看,价钱却是黑平纹布的三倍,母亲必须节衣缩食。
糊褙子不仅需要大量洗得乾乾净净的破旧布片,还要用白面打糨子,拈麻绳、纳鞋底子更是母亲一年到头都不离手的活计。
每年冬天拈麻綫直到深夜,一年到头都看见妈妈的手里纳着鞋底,手指上勒出鲜红的血口子。
德红上了高中以後,人长大了,知道做鞋是最费力的事,穿鞋却越来越小心了。
每星期往返学校与家里的路途,德红是绝对不穿鞋的,一出城就脱了鞋,单程光脚板走二十多里山路。
在学校里打球玩时,也是绝对不会穿鞋的,也是光脚板打。孩子们都说:这样打球更痛快,还打得更棒,其实是爲了省鞋。
他和德军每年放假,在地里干活计,也是不穿鞋的。光着大脚板,踩着松软的黄土地,打坷垃、拉砘子、锄地、施肥,满地里来回跑,德红的脚板锻炼得脚弓高擎、能跑能跳,脚指粗长、蹬踩有力,脚跟硬实、稳当踏实。
一年下来,有多半年,德红都打光脚板,让他炼出了一双长、大、宽、平,结实耐用的好脚板。
踩在地上,五个如同鼓棰的脚趾分开,依次抠住地面,紧紧的抓住,脚根也蹬得稳稳地,就会给人一种无比踏实、稳定的感觉。
陕北农村的生活和城市相比差别极大,如果硬拿北京来比陕北绥德的乡下,那就简直是天地之差。
德红上高中时每周必须回家,主要是背粮食,爲了省鞋,他从来都是把鞋拿在手里,顺着原、沿着沟边的小路光着脚板走回去。
德红星期六在家里住一晚,妈妈蒸好一锅玉米或者谷面窝头,装在布口袋里,再装满一罐腌好的咸菜,或者乾脆就是几根腌好的咸萝卜。在星期六的下午,德红背着这多半袋东西,又光着脚、顺着原、沿着沟边的小路,走回城里的学校。
晚上一到学校,就马上把带来的窝头和咸菜,摆在宿舍的窗户台上晾好,防止它们在还没有吃完以前发霉。这是他们五天的饭食,天天啃窝头、吃咸菜,只在学校喝一点开水。
你能想出那是怎麽样一种生活,陕北当年家住农村的高中学生们,甚至直到今天,他们仍旧这样生活着,学习着、走着。
德红走出了一双怎样的大脚板子,脚趾粗长,脚掌长、大、宽、平,筋腱粗壮、隆起,脚跟粗硬、坚实。
志明昨天晚上带来的玩乐,让德红又想起了上高中‘夥睡’的夥伴,活泼、Jing灵的铁蛋。
德红在县里上高中时,同学们住的宿舍全是木板门,木头窗户,睡觉是一个长长的光板土炕,只铺着拼接在一起的芦席,二十来个十五六的小夥子,晚上就一个挨一个地睡在这里。夏天的窗户什麽也没有,冬天只糊一层旧报纸。
炕虽然能烧,柴草却不多,还需同学们自己捡拾,或者自带,过火的地方还热一点,稍远的地方就仅仅不冷而已。
两扇木板做的门,再插的紧,也关不严实,冬天夜晚的北风夹带着雪花从门缝里,从破了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