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早在那日三公子还睡在怀里的时候就提笔给小王爷去信了,信中自然是重提墨予婚事的意思。且事出突然,只能尽快,因而盼君早归云云。但墨予不知道这事,于是回房了仍觉郁郁,甚至一连几天不爱说话,全然失了往日的活力。
时逢二月初二日,晨起的点心照例是龙鳞饼。芷蘅原要带着人一同出郊外,早听闻北城门外的燕山顶上素有香火鼎盛之庙宇。家中没人信这个,但既或游人如织,趁此机会若与旧友偶遇一番……白夫人向来最爱这个,一大清早正院喧闹的声音就远远的传来,只有三公子的怡然轩借口早春风寒,推了。
风寒自然是没有的,如今的境况跟着出去也不相宜,再加上心中存事,墨予何来踏青赏花的心情呢?而主人们出游的今天,整个白府依稀笼在梦中,隔着雾气朦胧的湖面,缃雪馆遥遥传来小戏子们咿咿呀呀吊嗓子的轻音。
三公子凝神听了许久,却是一出牡丹亭:良辰美景如今自然无可奈何了,赏心乐事何日才能到我呢?此刻正在指挥人打扫庭中落叶的丹椒经过窗前,耳朵就捕捉到了墨予几不可闻的叹息。这又是何事?侍儿心中细细思量,咱们一不缺那个意中人――白夫人晨起刚出门呢,二无亲眷长辈阻拦,否则哪家的大公子能这般明目张胆住在未婚妻家后院里?
又或者大家公子皆是如此?丹椒其实不大能理解,自己与太太还是清清白白的,或者三公子前日之事,多少叫人心灰了?可不说两人婚约早定,只这白府,墨予公子也是从小住起……外头声名既然早担,日后又必然在一处,床笫之私有或没有……本不妨碍罢?正是丹椒虽有这般迤逦的芳名,不过是芷蘅当日对着选好的人,一齐而作,家中原是都唤作阿兰的。其人平日看着有些公子般的孤高,实则只算得上主子疼爱,娇惯出的略有小性儿的大家婢仆,如何能对这样的闺中心思感同身受?
话说回来,墨予自己兴许也未必完全懂的,又此时庭院中恰逢竹林飒飒,几株早开的玉兰错落其中。看丹椒在门口指挥人打扫的身影,三公子恍惚觉得自己已在这里过了许多许多年,梦醒时分,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丹椒正是在他出神的这时进屋,略一屈膝问:“公子,今儿午饭摆在哪里?”不等他回答又顺手将一盏枫露茶放在墨予身侧的几案上。
这便是生活了:三公子被唤回神,心中不知是松口气更多还是空落更多。午饭摆上了,今日桌上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他们两人。墨予用了几口,戳着青玉碟中莹白的杏仁豆腐,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思问桌上的另一人:“阿兰……我记得,往前几年,仿若有人来老太太前头求过你?”
“……确是有的”侍儿放下手里的筷子,有些茫然无知,又想起前阵子三公子收的信,里面“相逢”、“未嫁”等言,忽的不敢细说了,“公子怎么想起这事?”墨予咬着筷尖,回避了询问,踌躇着打听细节:“听说也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又是正室……你如何……?”
丹椒自然地在主子面前又给墨予盛了碗汤,同样无甚规矩的含着勺子,低头小声回应他:“有什么如何不如何……丹椒这名儿都是太太起的呀!”三公子有些不甘心,急冲冲反驳:“可郡王最多纳你为侍……还不知排到多早晚,就像如今…”碗里的豆腐此刻已碎的不甚好看了,未听得下文的墨予惊觉失言,小声喏喏:“对不住……”丹椒一面起身唤人收拾残羹,一面不甚在意的笑笑:“公子,且不说我们在一处都多久了……论情论理,哪有您赔这个不是的道理?太太若知道,可要罚我了。”
待到整理完毕,侍儿服侍主子歇在榻上,拿着美人捶为侧躺着的墨予按摩后腰,丹椒才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与人提起这话:“公子记得不错……当年确乎有人求到老太太跟前了”三公子歪着身子,Jing神头却好,只听得侍儿在这日午后絮絮提起自己的从前,“…说来还是我本家表姐呢,家中也有几房下人……后来还听说赁了铺面,年下确有好几分出息的…”
时人确乎有嫁娶选大家婢仆的风气,丹椒这位本家表姐大抵也如此――郡王府的贴身侍儿,甚至是小世女留着备选的,怎么也不算辱没了她。除开本人的交际手腕,行为处世,又与豪门贵胄搭上了线,可谓一本万利。此外这事对丹椒也是好处颇多,首先自然是正室之位,又是知根知底的表姐家,总有两分情谊,比寻常人家已是强了许多,聘金与三书六礼自然不会少,婚后说不得也是管家大爷,前呼后拥虽然未必,进出皆有婢仆确是肯定的。二来这样的人家求娶,他既然低嫁,如能要求对方不再纳小星,往后嫡庶之争,家门琐事,自然少一大半。
听到此处,墨予也不禁觉得当年的这门婚事实则大有可为,只是奇怪丹椒为何仍选择了高门。侍儿原不愿多提的……后来说着说着仍露了意思,一来丹椒自小多病,半养半侍在郡王府,略大些又得了白家二小姐宠着,性格本就有些娇纵左性兼敏感多思。这般若外嫁自己当了家,再不是这般如鱼得水的境况,恐难长寿善终。二来家中人,或是郡王府的太太和姑娘们甚至丹椒自己――都清楚他那时已定了是白家二小姐,只差丹椒自己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