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过几日你就跟着我先回家?”仲夏的一日晨起,睡眼惺忪的陈大公子半抱着怀里的被子,直愣愣的问面前捧着热水铜盆的丹椒。“这是当然了……”少年不明所以,忙着和身边的其他侍从换手,又递上巾帕,“我的三爷,您还是先起来,太太和二爷都等着呢。”
等到墨予穿戴停当,正转头与人吩咐朝食的丹椒又被身后的主子叫住。陈公子摩挲着手里的衣带上挂着的香囊,眼睛压根没看他:“你说……咱们会一直如此么?”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舔舔嘴唇又添上后半句,“……咱们能一直如此么?”
小半月里,这已是墨予不知道多少次没头没尾的提起这样没多大意义的细枝末节了,侍儿心里叹着气,手上一刻没停的递上瓷瓶,继续服侍主子。是否说婚嫁当前,闺帷之中皆是如此呢?前路漫漫,鲜花真否,荆棘有否,良人在否,真心变否?丹椒不知道,但也许在主子们眼里,原本就没有机会体验这种情态的自己,才更值得一叹吧。
“三爷你可还是少想些吧…”叹完这口气,侍儿还是如往常一般耐心地劝慰,“…太太也常要您宽心为上。”墨予终于抬眼瞅了瞅他,没多少安心的样子,兴致不高的踱步到桌前,遮遮掩掩的戳戳碗里凝成珠玉的杏仁酪,赶在有人发现之前又快速吃掉。站在他身后的丹椒又在心里叹一口气,只得靠三爷近些,出口的声音仅仅比耳语响些:“会的。公子……会的啊。”戳弄酥酪的勺子终于停了,啊……殿下你可快回来吧。
暑热里日子长,折腾半天出门亦不晚,墨予带着丹椒绕过廊桥,预备一路慢慢逛到白夫人院。陈公子也不是心里便信了侍儿的话,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倒是很该择日见一见主亲人。“大姨太太来了!”这是郡王府这两日的最新讯息,而墨予知道的更多一些。夏日刚近时,芷蘅与他提过,六月里老郡王与王夫恰好云游塞外。但郡王侧室进门,上无长亲是不成的,旧例大约还是长姐或大姨母。如今来的正是白家大姐芷茹,来时正夫侧侍拖家带口热热闹闹,不像上门主亲倒像是归家团圆了。
婚期已近,墨予几乎日日到芷蘅院中。一是王爷不日便到,二是一应宴席置办虽然交由意书,若无世宦出身的墨予在旁,本地商户与宗室之别就够让年少的白二爷焦头烂额了。这日午后用了饭,所应事务俱毕,墨予告辞回院午睡。正带着侍从绕过芙蓉园,却听树丛掩映中传来人声。
“你原是跟我最久了,往常难道苛待了你?”这话……是茹姨太太的声音……墨予没听一句转身想走,那边却传来夹杂几下闷闷的枝条破空声,又是刚刚的女声,柔和却难免带了怒气,“…我自认并没有端不平这碗水……真要事事都弄到我面前掰扯?”这是…正教育屋里哪位小爷?刚盘算犹豫一刻,恰恰跟在身后的丹椒磕碰了枝蔓,勉强扶着树干站稳摇落好大一片落叶下来…飘飘荡荡往亭中去…嘶——这可走不了了。
三爷主仆猫腰等了一会儿,那头训斥声音倏然停了。等丹椒探头确认无事,墨予当先迈入,面前果然是芷茹,跟她最久的侍人青儿头低垂着侍立一旁。“请茹姐姐安,”墨予略躬了躬身,丹椒自然于一旁陪礼。又对一旁的侍人点点头“青公子”,一把柔婉的男声轻言问候“陈家大郎安”。
坐着的芷茹浑不在意,只冲着墨予摆摆手:“墨哥儿哪里话,咱们何必生分了。我来一趟原就因着二姐儿这遭结亲礼,你就是喊一句大姐姐,也不应当了?”如今礼法,爵位无嫡不传,这王府庶长女从小爽利如此,墨予也只得陪笑:“茹姐姐虽这样说,可……”顿了顿又换了词,“我亦不敢无礼。刚刚是……”
茹姨太太立马打断了他:“且慢!”手中上好的盖碗一下磕在石桌上,正要开口训斥却瞥见了眼前目光谨慎的未嫁郎君,压了压怒气又只得笑说:“唉,墨哥儿真想知道……便问二姐儿去,这且不是一两句话。”墨予闻言立刻接过话茬先行赔礼一揖:“原是我莽撞,茹姐姐与青公子难为了”又顺从的换了话题,“……姐姐也知的,这日子原定是六月廿八,再有明阳殿下这几日便到,想来应无改动。”
芷茹闻言轻快地笑笑,吹吹手上红亮的茶汤,难免多话几句:“这便极好。我原就说,婚姻之事,迟则生变……但二姐儿心里不愿委屈你,说嫁了人出门终究不同,这远游啊,还是轻轻松松的才好。”这话絮絮叨叨很有几分逾越,然而做姨姐的无什么坏心,墨予自然垂手听着。大姨太太另着人收拾茶围,只把身侧的小侍揽过轻声抚慰,又对陈大公子道:“也罢了,你们自己清楚……终于这一日了,我自然只有高兴。”
墨予眼角已瞥见芷茹半抱着青儿,正想找个借口,又听女声温软的叮嘱道:“墨哥儿咱们也先见多年的,家二姐儿固然样样好。唯有长亲教导之故,恐怕闺帷之事,管的颇严……只好请哥儿往后多担待了”又由青儿递上一份儿四色礼,芷茹含笑道:“原早该见这一遭。”墨予垂着头乖顺的接下,没说两句客气话便告了退。
等主仆过了廊桥,跟在后面端着捧盒的丹椒忍不住终于笑出来:“大姨太太还说太太呢,就像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