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卿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梦里,她回到了四岁那一年,盛京大雪纷飞。
她看见自己站在人群拥挤的街口,奋力地攀住身侧的一个石碑,怔怔地看向远处的父母。
记忆中的那场雪大得惊人,扯絮丢棉的,小小的她只看得见眼前一片白茫。
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扎心扎肺地疼。像一把利刃,从喉咙一路滑下,最后跌进胃里,变成沉甸甸的一块。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木台,上面不仅有她的父母,还有萧家上下二十一口。
是的,她不姓林,她姓萧。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关于童年,关于父母的记忆。
她记得那天身着铠甲的官兵冲进萧府的时候,母亲将她藏在了厨房里荒置的旧灶下,告诉她,等下她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场游戏。
如果她能不被发现,就赢了。
之后她可以从后门出去。父亲的挚友林伯父会奖励她。带她去从未去过的地方,吃从未吃过的东西。
小孩子一旦起了玩心,是很好骗的,哪怕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解释。
林晚卿是在离开盛京的路上发现不对劲的。
一向守诺的父母没能跟她一同去那个,他们口中好玩的地方。
也许是直觉,也许是小孩与生俱来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孤勇。她找借口偷偷又逃回了盛京,才从街头巷尾的议论中知道,他父亲被三司会审,判了满门抄斩。
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从百姓们的语气中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
然后她便浑浑噩噩地跟着人群去了西市的路口。
仅仅一眼,她吓得几乎失声。
高高的木台上,萧家二十一口人一字排跪。他们身后,都是手持大刀的刽子手。
不辩周遭的大雪中,她看见森凉的刀锋,晃得她眼睛生疼。
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从刀光之后行出,拿出一张明黄色的锦卷,朗声读了些什么东西。
可惜她听不懂。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后悔,早知道应该听母亲的话,好好跟着先生念书。
群众哗然。
他们纷纷前向推挤,差点将她攀着的石碑也推下来。林晚卿只能死死抠住那块冰冷的石头,浑然不觉指甲断了,戳进rou里,幼嫩的指尖涔涔地流下血来。
高高的木台上,那个华服男子做了个手势,刽子手上前一步,将所有人都按在了石板上,露出脖子。
屠刀被高高举起,锋利的刀口上寒芒跃动。
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
眼泪顺着被冻到麻木的两颊流下,连依稀的视线都被遮蔽了。
爹,爹爹她嗫嚅着,声音干涸而嘶哑。
一只手从人群中飞快地窜出,将她紧紧拽住,力道之大,她整个人都被拉离了石碑。
一个带着风雪shi意的怀抱贴了上来,将她紧紧抱住。
别看!她记得林伯父对她说。
林晚卿说不出话,只是哭。
大雪窸窸窣窣地飘落,沾上她的眼睫,又匆匆地化成水,shi淋淋的一片。
闭上眼睛!
仿佛被抽离了最后一丝的力气,林晚卿照做,看向林伯父的身后,一双大手附上她的小耳朵。
隐隐约约,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她似乎听见一声闷响,万籁俱寂
从今往后,你是我林向矣的女儿,叫林晚卿。
林晚卿
林晚卿。
梦里的那一声声林晚卿,渐渐虚幻,又慢慢叠加,变成耳边一声夹着热气的林晚卿。
她昏沉沉地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梁未平那张半是恼怒,半是担忧的脸。
昏暗的烛火从他背后映过来,将他本就不怎么出众的五官,再度模糊了几分。
林晚卿这才想起来,昨日受完刑,被人扶进了京兆府留给他们临时暂住的小间。因为白日的劳累奔波,再加上几道新伤,她一沾床就睡晕了过去。
梁未平应该是听说了什么,自己找来的。
她动了动手,才发现自己还趴在床上。昨日穿的那件灰袍沾满血迹,干了,粘在背上,一动就拉得疼。
被子虚虚地掩在她身上,一点也不顶用。
有伤就有寒。
这伤口昨日没来得及处理,又这么将就地睡了一晚,林晚卿现在只觉得头晕犯凉,四肢乏力。
应该是发热了。
她看向梁未平,嘴角牵起一个虚弱的笑,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哑的梁兄。
梁未平一愣,赶快取了杯水来。
十二年了。
她的执念带她走到这里,却也终结在这里。
林晚卿以为,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无助的小姑娘。
可如今才发现,一切都又回到了原点。就连这不轻不重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