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迟迟老矣,我说非也非也,周先生容貌永驻。
女人将我叫到屋内,这是她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困的话就去二楼睡一觉吧”
“很冷吗”
我一路狂奔到木兰别院,周先生的独居内,我看到女人磕破了的头。
“那是沈外交官的儿子吧,真是漂亮,梨园的雏都没他好看”
我点了点头,进梨园对于阿姊来说,说不定是种解脱。
“既然周先生不肯赏脸,那沈某就告辞了,叨扰良久,十分抱歉”,沈舟收起枪,插进腰间,抿着唇走了。
“谢谢你照顾她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她是个要强的孩子,我打了她这么多年,这个钱她是不会收的,就由你转交给她吧...是我攒的她结婚用的喜服钱,都是干净的,你别嫌弃”
“沈知意”
我面色从容,伸手将枪口掰向我,沈舟手都在颤抖。
我攥着手绢里的钱,一共三百零一块,其中三块崭新的银元是我的,我清晰的记得当时扔到女人怀里的样子。
她端坐在床上,穿着喜庆的红衣,手里攥着一个手绢。
一切又像是再平常不过的晚宴。
“又见面了,知意”
“周先生,求求您收了她吧”
我愣在原地,周先生看见了我。
女人顿了顿。
她笑了笑,摸着脸上的刀疤,有些释然,“请你把这些钱给她吧,就说是你给她的,千万不要提这些事,我不想让她有任何负担”。
此刻的我恨不得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沈舟的车就停在路边。
“我得病了,治不好,要死了”
“上车”
“这次出门匆忙就带了这些,一会我让人再给你送一些”
周先生跌坐在木凳上,乌鸡汤撒了一地。
他点着我的额头说我傻气,又疼惜的揉了揉,仔细看戳红了没有。
沈舟将大氅披到我的身上,屈膝给我整理衣角的样子让人怀疑传闻中的沈阎王到底是不是他。
我睡的很不好,翻来覆去,只有将脸埋到大氅里才能让我安心一些。
沈舟收回枪,已经有人将尸体拖了出去,血痕也有人在打扫。
迷迷糊糊之中,床边塌陷了一块,有人笨拙的给我擦着额头上的汗,牵着我冰冷的手,一下一下拍着被子,就像是低语般的唱着断断续续的儿歌。
沈舟邀请我吃早餐,我并不感兴趣,虽然我很爱培根和煎蛋,但是阿姊还在家里等我,我是不能停留的。
“阿姊,阿姊”
我第一次在沈舟面前哭,还是那么大声,他看着手绢里的钱,有些无奈,将兜里的银票都放进手绢里,还有几片金叶子。
“知意!知意!你知道吗,我娘说梨园的周先生想收我为徒,我好开心啊,以后就能住在梨园了!”
“我不怕,只要不在这个家里就好”
“砰”
我的确有些困意,揉了揉眼睛,有人立刻起身给我引路,卑躬屈膝的样子让我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
我看着她的眼睛里满是平静,仿佛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知意,江城要变天了”
“周先生”
我躲在一侧,看着女人离去,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脸,沧桑,憔悴,被生活磨砺千万遍的容颜,猩红的血液从她的额头流到脸上长长的刀疤上,她也丝毫不在意,眼睛里甚至很是喜悦。
“阿姊,戏子很辛苦的”
北屋空了,我开始慌了神,南屋的大娘拄着拐杖,她的眼睛有些看不清了,只是依稀听着她的母亲要将她送进戏院。
也许是疑惑和好奇支撑着我,我又一次踏进了这个地方,没有了大烟和酒气,这间破败的屋子倒是很整洁。
“你可以自己....”
“在那个寒冬,我在麦秆下听到婴儿的哭声,我不知为什么,心软将她抱紧怀里,她喝着我的奶,眼睛乌溜溜的,我一下就舍不得丢下手,老鸨将我赶出了那块烟花地,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也没法工作,更何况这个世道,漂亮的女人更没法活”
我一下就陷入了沉睡,这一觉醒来,已经正午了,床边没有人,我的新衣服整齐的叠在一侧。
“二十年前,我有一个孩子,那个男人说会娶我,可他却已经有了妻子,我看着他揽着妻子,牵着孩子,我就知道我该走了,所以我把那个孩子打掉了”
我掀开门帘,看着一杆枪抵在周先生的眉间。
我爱喝梨园的乌鸡汤,他总是将独有的乌鸡汤留给我,哄着我,永远顺着我。
的确变天了,今天参加晚宴的人很多,气温却降了,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西装,酒宴大厅里奉承了两句就窝在沙发里不想动弹。
我立在楼梯拐角,手心发凉,攥紧了大氅,余光中撇到的沈舟,像只老虎,不怒自威,令人无法直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