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走的那天,寨子里格外热闹。
她此去,带了寨子里一大半的人走。事实上几乎人人都想和她走,去战场上为了国恨家仇厮杀。可是寨子里还有老人小孩和女眷,还有需要保护的人。
柳絮没有哭,生死离别这样的事她经历过几次了,心里早已经铺垫好了。她只是让小满不要挂念,在外好好地照顾自己,自己会照顾好家里的;在柳絮怀里的豆豆也没有哭,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妈妈,还不知道这次离别意味什么。
小满捏了捏豆豆的脸,在妻子脸上亲了亲,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强忍着转身上了马。
她没说,但她真舍不得。
胡叁没有来送。小满心里虽然嘀咕着,但是想想,这也是胡叁一贯的行事风格:潇潇洒洒,一阵风一样。
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柳絮站在山上,看着那一大批人越走越远,越走越远,逐渐把自己的心搬空。
晚上,小满的队伍决定驻扎在河边。她刚支好帐篷,那边忽然来了个骑着马的人。
小满起初很警觉,枪都掏出来了。等那人越靠越近自己才发现,原来是胡叁。
姑!小满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然后起身去迎她。胡叁微微点了点头,摘了自己的狐皮帽子扔给小满。
戴上,小孩儿别冻着头。
小满顺手就把帽子扣在头上,脸上兴高采烈的,可是也颇好奇。姑,你不是说你不来的么?
被问到这个,胡叁好像很不高兴似的,她也懒得下马。左顾右盼瞧见那边的山头好像离月亮特别近似的,于是挥了挥手里的马鞭,独自一人跑去那边了,临走前留下云淡风轻的一句话。
不走了,姑以后跟你混。江湖儿女,我暂时还顾不得儿女情长。
这边的夜里很冷。胡叁翻了个身。虽然哈欠连天,但是她一反常态地没睡着。她蹑手蹑脚地起身,生怕吵醒小满。撩起帐篷的帘子走到外面,胡叁被凛冽的寒风激得浑身一颤,然后点了根烟,从怀里掏出酒壶抿了一口,才稍稍暖了暖身子。
这里的星星很少,比不得她的山头。从前在山寨里的时候,胡叁觉得自己伸手就能够够到月亮,伸手就能够摘下星星送给那个女孩。
又一哆嗦,但这次不是被冷得。胡叁只是一阵恶寒,她想起了今天上午的事儿。
胡叁也是白天才知道阿纯心里头有人,并且纯属偶然。
阿纯一直都喜欢在纸上写字,写很多东西,几乎是每天都写。胡叁很多时候在灯下望着阿纯认真的脸庞,心里觉得好玩。她虽然好奇,但是她不识字也看不出什么。
有一次,就那么一次,胡叁趴着问阿纯信里写的都是什么,可是阿纯脸上云淡风轻的,敛敛眉说没什么。胡叁便知晓这丫头心里有事,但是她没问。
她没有想过阿纯心里装着的是一个人。
柜子的抽屉里面装着厚厚的一打信,胡叁打眼一看,少说也有几百封。她虽然看不懂,但是也从来没想过要去看。但是今天上午她翻箱倒柜找要去送给小满的药时,发现掉出一张男人的照片。
或者可以说是一个男孩,脸皮白白净净,长相偏向江浙那边,眉清目秀的,还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胡叁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不对,于是她拿着照片去找阿纯。阿纯接过那张照片,十分小心翼翼,怕把它弄皱了。面对胡叁的追问,阿纯娓娓道来,没有一丝隐瞒的意思。
果不其然,这些信的背后藏着一个烂俗的爱情故事。
男人刚刚成年,只比阿纯大一岁,是个邮差。阿纯在何府时,每天早上都会去收信。有一天她发现老邮差没有来,来的是他的儿子,一个穿着笔挺制服在自行车上笑,露出一口白牙的年轻邮差。
年轻邮差对着阿纯笑,然后说,你长的真俊,像我们那里的女孩子。
从那以后,阿纯天天都能看见年轻邮差,他也每次都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年轻邮差肚子里有些墨水,每次他滔滔不绝的话都能让阿纯脸红好半天,剩下半天在呆呆地回味。
男人很委婉地说。其实这一片的信不该我送,我只是替爸爸送了一回,然后就看见了你。从那以后,我每天绕路也要来送信。
阿纯听懂了,也默许了,两颗热切的心很快便贴在一起。阿纯没怎么离开过何府,年轻邮差就主动来找她。门口的紫藤萝树偷听了好多少年人的心事。
之后的事便是纷飞的战火烧到了自己家门口,然后年轻邮差再也没来过。阿纯打听了很久,只是得到简短的回答。
死了。
这年月正乱,死个人简直像死一只蚂蚁一样,再正常不过了,激不起什么涟漪的。可是这件事情却在阿纯的心里永久地留下了一个伤痕。
或者阿纯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没了。所以当胡叁问小满要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这颗空心,这具如同行尸走rou一样的身体,给谁不是给呢,反正都是将就。
阿纯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