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周红突然站起来,情绪激动的叫嚷。
周少爷正往嘴里塞馍,闻言一吓,从垫屁股的包袱皮上滑下来,白馍卡进了喉咙,噎的他直翻白眼。
一夜逃命,好不容易找了个觉得妥当的地方歇脚,不说主人们了,就是背包裹的丫环老婆子,脸上都露出些不情愿来。
她看的明白,三言两语口齿清晰的解释清楚。
果然,所有人脸色因为食物和饮水而好不容易回来的红晕瞬间褪的干干净净。
恐惧唤起了理智。
李应林的父亲先反应过来,从伙计里找了人问。这年轻后生曾在蔡家屯学过一段时间木工,对附近挺熟悉。
两个大老爷们商量半天,决定派一个人去蔡家屯探探。
要是村子没事,买两匹骡子。
他们大部队继续往前走,中午一点绿水沟集合。那有个灌水的土井,附近有灌溉的沟道。
为防止渗漏,都挖的很深,现在是秋收,不灌水了,人还可以躲一躲。
李老爷就打算派这个熟悉蔡家屯的年轻后生去,周老爷想了想,叫上了自己的管家,嘱咐他一起跟上。
你做事,我最放心。他这样说。
陈伯媳妇正是周夫人贴心的婆子,见状有些不满。
可她虽然心疼丈夫年纪大了,主家的事情也不能不办。
只能悄悄在给他的干粮里多加了两个白馍。
正要走,周老爷叫住他们。
忠生?
他从绊扣上解下自己贴身的怀表,
给你拿去看时间吧!
老爷,您几年前赏我的还在呢?好用着。
陈伯从怀里掏出一块旧表,表盘清晰,时针分针都还走的利落。
既然如此,周老爷点了点头,他们两个拜别主家,背着干粮便出发了。
绿水沟听起来像是个绿树成荫,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但其实只有一口大井,周围绕了几排北方常见的毛白杨,树干通直挺拔,隐隐绰绰掩映着一座小小的土坡,顺下去,地势低平,挖了一条排水沟。
过了秋收,已经干涸了。
他们补足了水,便躲到了那土坡和排水沟之间。
指了两个年轻眼亮的后生猫在最前面探风。
遗光铺了条手帕拉着周红坐下歇脚。
周夫人,李应林也同样让丫鬟婆子们伺候着坐下了。
周夫人忍不住轻轻摩了摩酸痛的脚踝,嘴里念叨着可得带回一辆马车来!
他们在彰德时候听了外面许多的传闻,什么日本人把铁路桥梁这些的交通都切断了。为了防着国党军人通过牲畜运输得到物资,专门会查进出城小道上的车辙印。
要是叫发现了车主,不管是不是,统统杀了。
这可不活脱脱的就是行商时打劫的马匪吗?
周家人于是吓得不敢驾车。
可真上了路,才知道靠着人力回滑县,无异于痴人说梦。
周姐!你说那个军官怎么就把我们给放了呢?
周红一愣,难得将一直放在日本人身上打转的心思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高度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更显疲惫。
她摩挲着后脖颈,轻叹了口气,张了张口,像是组织着语言。
好一会儿,才冒出干涩的语句
年轻人,心还是红的,血还是热的。
遗光听的有些怔忪,
却觉得有些不够。
围城之时放百姓出逃,怕是上头不允许的。
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万一敌人抓住了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为了生存,他们能透露出什么。
或许只是一些不经意的细节。
而那些如猎犬般敏锐又凶恶的日本人,也会拼凑出
诸如彰德城内防守,军备的机密。
或许
她脑海里不禁浮现起。
那些火光下黄色的军装,还能清楚的记得衣料上被弹孔火星燎出的斑斑黑点。
靠近了,是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
混合着生铁和年轻人的汗水,
像血一样的腥涩。
领头的军官,年轻的面孔。
可那双眼睛,
像黑水
是死了的湖。
一种极其可怕的猜测,像一颗突如其来的子弹击中了她。
那些见过的鲜活的人,迎接他们的竟然会是这样的未来吗?
遗光乍觉得寒冷,她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的埋了进去。
彰德守不住了
周红嚼着饼的嘴巴顿住了。
你说什么?
遗光转过头,
略过那青纱帐一样的毛白杨。
极目远眺。
彰德的城墙,也已不可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