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里的月影,有只简简单单的,素面的河灯漂到了手边,她拾起来,“陛下,你看着上面还写着字呢,”她红唇翕动着,“檀……”才吐出一个字,她便愕然止住了。
皇帝也瞧见了,“檀门李氏,檀济的先夫人似乎姓李,”皇帝啧啧称奇,“这大概是道一放的,巧了。她多少也算你的亡母了。”
阿松把河灯放进水里,鬼使神差地往河边瞥了一眼。正见桥头一个年轻的僧人,正微微垂着头,不知是在看月影还是看人影。他站起身,掸了掸袖子,往天宝寺的方向快步走了。
“跟朕走吧,”皇帝忽然开口,打断了阿松的思绪。
她有一瞬间不知所措。
皇帝对着她微笑,“朕把华林蒲赐给你,天渊池有十里芙蓉,一开起来,美不胜收,正配你。”皇帝生着一张颇英朗端正的脸,温柔的时候,也并不丑。
阿松张了张嘴,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好。”
皇帝扬声一笑,拉着她的手,一起登上御辇。旌幢蔽月,华盖上的流苏轻轻打在手臂上,阿松低着头,一阵心烦意乱,皇帝只当她害羞,抬起她涨红的脸欣赏半晌,兴致勃勃地说:“你这张小脸,真像一片莲瓣,朕要替你想个恰如其分的封号——嗯,你是从华浓别院来的,就叫华浓夫人,怎么样?”
阿松没Jing打采,“谢陛下。”
薛纨随扈,御辇上皇帝和阿松的对话都听在耳里,他在马上扭过头来,对着阿松露出一抹半是奚落、半是同情的微笑。
第37章 、愿同尘与灰(十七)
圣驾过了朱雀门,太庙, 上了御街。前后迤逦上千人的仪卫, 如一尾振鳞跃浪的火龙, 自宣阳门鱼贯而入。薛纨被疾行而来的侍卫叫住,耳语几句,他侧身往天宝寺的方向看去——流丹飞阁上,有宵烟重重缭绕——那是檀道一所谓的“紫气”吗?
他在夜色中微微一哂, 驱马到了御辇前, 语气有些沉肃,“陛下,有乱民闯入了天宝寺。”
“什么?”皇帝放开华浓夫人, 灯火照着一脸惊怒,“朕才离开……他们怎么敢?”
薛纨苦笑, “大概是臣那尊金佛太招眼了。”他声音不大,怕惊扰到旁边的扈从们, 手中令旗一挥,身着铠甲的侍卫们往御辇两侧围拢过来, 将皇帝护得密不透风。薛纨道:“陛下安危要紧,先回宫,臣另派一队侍卫去天宝寺抓捕乱民。”
皇帝被他一提醒, 也怕乱民要冲撞圣驾,不再多说,一行人马匆忙进了宣阳门,返回宫城。阿松在辇上被颠得有些犯恶心, 铠甲和兵器撞击的嘈杂声中,皇帝一张脸越绷越紧,她原本就有些烦躁,至此,得蒙圣宠的欣喜已经消失了大半。
离开皇帝怀抱,她坐直了身体,索然无味地望着夜月洒在地上的清辉。
才下御辇,她就说:“陛下,我想去看天渊池的芙蓉。”
“来人。”宫里早得了消息,皇帝唤了一声,便有成群的宫婢和内侍蜂拥而来,喜气洋洋地拜见新封的华浓夫人。阿松这才露出点笑容,对皇帝宛转地谢了恩,来到华林蒲,见天渊池上蒙蒙的雾气托着朵朵盛开的芙蓉,在红烛下凝露含芳,阿松高兴起来,指挥宫婢摘了最艳的一朵别在鬓边,兴致盎然地欣赏着殿上的陈设。
刘昭容闻风而来,见所谓的“华浓夫人”正对着一面刻香镂彩的围屏啧啧称赞,刘昭容“扑”的一声笑了,“阿松,”她扯了只纨扇,款款地往殿上一坐,“两年不见,你的眼皮子还是这样浅。”她故意在阿松的头发上打量,要拿曾经在华林蒲的事来羞辱她,“你的头发还是怪模怪样,怎么不包起来?”
“包什么?”阿松笑yinyin的,那芙蓉在头上沉甸甸的,她扯下来,在小脸上轻拂,漫不经心道:“陛下就喜欢我这个样子呀。”
刘昭容瞧见她这幅小人得志的嘴脸就厌恶,她冷着脸道:“这芙蓉才开没几天,宫里谁都不准采,都被你糟蹋了。”
“我喜欢,”阿松咯咯一笑,“谁说不准采?陛下把这一池子芙蓉都赐给了我,我想采就采。”不仅要采,她还命两名内侍放了扁舟,进去天渊池,将里头盛放的芙蓉全都摘了来,露珠夹杂着清芬飞溅,她也不在乎,往榻上铺了厚厚一层,躺上去滚了两滚。
刘昭容瞧着满池光秃秃的杆子,气得骂道:“粗俗!”她是个诗书人家的闺秀,骂不出太难听的话,只能冷嘲一声:“暴殄天物!”
“你还在这干什么啊?”阿松难得高兴一会,她不客气地赶人了,“等陛下吗?可陛下说,你太丑了,他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刘昭容一张俏脸白里泛青,丢下纨扇气冲冲地走了。阿松好不得意,在芙蓉堆里微笑了一阵,宫婢将她扶了起来——她一阵撒欢,出了身热汗,鬓发也濡shi了,宫婢把她推进浴桶,见她粗野,忧心忡忡地劝说:“夫人这个样子,怎么服侍陛下啊?”
阿松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服侍过起居。沾了水珠的洁白肌肤在眼前晃来晃去,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但竭力地镇定——以免刘昭容要笑话她没见过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