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容端庄,但似乎是个心事很重的人,见到远道而来的元氏女眷们,并没有多好奇,只淡淡招呼一声,便不开口了。寂静无声的殿上,唯有宫婢来回走动的窸窣轻响。愣了半晌,她才打起Jing神,随口问了愗华几句年纪、喜好等,有意无意地,她没有搭理过阿松。
皇后是世家出身,大抵看不起她这样的。也或许是因为皇帝亲口点了华浓夫人,触怒了皇后……阿松心知肚明,她管住了自己的眼睛,只专心致志地盯着墙角的玉漏。
滴答的声音唤醒了沉思中的皇后,她将指尖的冬枣放回玉盘,有些厌倦地问宫婢:“去看看寿阳公是不是准备出宫了。”
这是赶客了——阿松适时站起身。寿阳公是自缚进宫请罪的,她也没有浓妆艳饰,只穿着布衣,乌黑的头发衬着一张洁白秀美的脸颊。至此才抬起眼来,是一双波光潋滟的,脉脉含情的眼睛。
只瞥这一眼,皇后更讨厌她了。
“殿下累了,妾先告退。”阿松微笑道。
皇后颔首,嘴角扯了扯,“慢走。”
“陛下驾到。”阿松等人刚离去,皇帝便迫不及待地赶了来。
见只有皇后在,他一怔,目光不禁四处逡巡了一下。
“陛下在找什么?”皇后佯作不知。
“没什么。”皇帝怕露了行迹,只能讪讪一笑,在皇后身侧坐了——一眼瞧见还没来得及撤走的茶器,他意识到元氏的女眷们刚走,顿时后悔不迭。把元脩在殿上惺惺作态的样子当笑话似的讲给皇后,他斟酌着言辞,试探地问:“他那些女眷们,是不是也那样狡猾?”
皇后笑道:“女眷有好些,不知道陛下说的是哪一位?”
皇帝也一笑,往椅背上一靠,随手拈了枚冬枣吃了,说:“听说元脩废后生的女儿及笄了,长得怎么样?”
皇后有些意外,说:“没仔细看,大致还不错,”睨了皇帝一眼,她意有所指地强调一句,“陛下,她可是元脩的女儿。”
“我想把她嫁给樊登的儿子,”皇帝笑着摇头,“你当我想干什么?”
皇后松口气,不禁脸上也带了点笑,“年龄、相貌倒也匹配。”皇帝吃完了冬枣,揩了揩手,掌心在皇后肩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皇后被他这柔情的动作却惹得一阵委屈,推开皇帝,嗔道:“人都走了,你干瞪眼也没用,走吧。”
皇帝假装没听懂她的揶揄,在案上轻轻一拍,算是拿定了主意,“和元氏的婚事,就这么定了,我回头就跟樊登说一声。你也跟元氏透个口风,叫她来谢恩。”
皇后起身,送皇帝出殿,“陛下放心。”
这种事交给她,皇帝放心的,皇后从来都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但皇帝今天心里莫名地不痛快,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皇后。他三十多了,依旧英气勃勃,目蕴Jing光,不是个好糊弄的性子。皇后心里发紧,纤秀的眉头不觉蹙了起来。
“让檀氏也一块来谢恩。”皇帝温柔地在皇后眉心抚了抚,语气里有几分不容置疑的蛮横,“下次别急着把她弄走,嗯?”
皇后静静地看着他。知道他不快,她把那些幽怨、愤懑的情绪悄悄藏起来,对他躬了躬身,俯首帖耳地说:“是。”
皇帝这才满意地离开。皇后回到殿中,一掌掀翻了盘子,红玉般的冬枣滚了满地。
回到寿阳公府,皇帝的赏赐也随后而至。他对元脩颇为慷慨,赏了美人数名,金玉无数,赐婚的旨意透露出来后,愗华吓得花容失色——她虽然胆小,却也对樊登攻破建康一事刻骨铭心,哪肯去嫁他儿子,慌忙到了元脩面前哭哭啼啼地哀求他。
元脩屏退左右,劝了几句,愗华只是不听,元脩冷笑道:“正是因为建康沦丧在樊登手上,他才要把你嫁去樊家,好笼络江南民心,否则要你来洛阳做什么?嘿嘿——莫说你只是我的女儿,就算他要我的女人,难道我敢不乖乖奉上?”担心传入桓尹口中,他也不敢多说,只呵斥了愗华几句不知好歹,便将她赶走了。
自建康来一路,元脩便没有再看过阿松一眼,自此,他更是不肯和阿松共处一室了,当夜便召了桓尹所赐的美人来,在堂上纵情声色,饮酒作乐。
阿松从建康城破时,就整天生活在愁云惨雾中,听到堂上莺声燕语,弹丝品竹,她总算活过来了!伏在窗边探出半个身子,她兴致勃勃地张望着堂上彩衣翩翩的倩影。
洛阳的女人,发髻梳得高,又厚又密的乌发如云般堆在发顶,簪着步摇、花钿、钗子,各式绢花,真是南金翠翼,明珠星列。论奢华繁盛,尤以宫里的女人为胜。皇后的神态姿势、衣饰发髻在脑子里萦绕许久,阿松噗一声笑出来。
愗华含着泪道:“你笑什么?”
阿松睨她一眼,微微上翘的眼角溢出一丝小小得意。
北朝的女人,自街头巷尾,到深宫内苑,哪有谁是剃头的?她自进洛阳开始,心思就在女人们的发式上盘旋。
有人在偷偷地爱着我呢。
洛阳又有什么可怕的?即便她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