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下河南,为避人耳目,只敢拣半村半郭的小路走。
这天晚上投宿在城外的小客栈里,颓败的木楼,楼上窗子打开着,对过就是一片山林,淡黑的夜幕上描着黧黑的远山。天Yin,没有月色,唯一的光亮是桌上油汪汪的半截红蜡烛,粘在一只破缺的白瓷碟里。
银瓶对着灯看一张地图,指尖划出一道道印子,从河南蜿蜒南下,兜兜转转,途径不同的陆路水路,终点却永远是苏州府。
桂娘收拾了衣裳,走过来倒茶,没话找话道:今儿进了彰德府,再走个半个来月就到了。
银瓶见她来了,立即折起了地图,接过茶杯来点了个头,嗳,多谢姐姐。
桂娘想说点什么,抿了抿嘴,却也没有开口。
还有什么说的呢?尽管知道眼前的银瓶已经不是那个娇憨怕事的小瘦马,桂娘却满以为她变回海河边可怜的落魄小姐,哭哭啼啼,彻夜地胡言乱语。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心事重重地沉默着,一路上很少说话,甚至连眼泪也没掉过几次也许这才是世家小姐的气派,却让桂娘措不及防,宽慰的话说不出口,只能在一旁揣测着。
就在这时,听见房门吱呀一响。
银瓶扭头,见是全子走了进来,把手里的茶盘往桌上一放。盘里是三碗面和一只小白碟子,油汪汪盛着两只炸荷包蛋。
桂娘问了全子价钱,听说花掉了五百钱,立即提着他耳朵骂起来:小猴崽子,你唬鬼呢!这点东西用得了五百钱?准是你偷着不知干什么去了!
全子捂着耳朵叫屈:不然姐姐自己下楼打听打听!我怕姐姐们吃不惯,叫炸了鸡蛋,也只舍得叫两只给姐姐罢了。本来世道就够艰难的,山东又打仗,咱们越往近山东的地方走,东西越贵得吓死人。那张将军和裴监军
一语未了,便见银瓶抬起了头,定定看着他。
全子一时吓住了,不敢说话,桂娘大惊,忙推了他一把道:你死了么!还不快说,裴监军怎么了?
裴、裴监军挺好哇全子茫然愣了愣,忙又囫囵道,听小二哥说,裴监军和张将军是讨过南越蛮子的,打这些不成气候的民兵小鬼儿顺溜得很,这才不到一个月,已经夺回了济南府,正在济宁打呢,想是也快攻下了。只是好些残余的贼人都往南逃,把徐州占了,都快打到南边六王爷的封地了。北边今年本就没收成,南边的菜又运不上来
银瓶垂了眼睛,无声无息地松了一口气,把手悄悄合十念了句佛。
桂娘见状,忙笑道:看样子,大人总还得要些时候才能回京了。我瞧姑娘在我家住些时候也好,等到风平浪静了,再叫大人来接
银瓶知道桂娘话里的怂恿,无奈地笑了,摇了摇头。桂娘还要再劝,却见银瓶忽然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去了。
她要说什么,银瓶一清二楚在乡下找个地方藏身,等到他得胜回朝,继续回去做他的小妾。就像从前那样,依旧是咽不完的玉粒金莼,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在他的房里,一辈子也不用见人,没有人会知道当朝宰辅的家里私藏着谋逆罪臣的漏网之鱼。
没有人会知道东厂已经知道了,皇帝大约也早晚会知道,她不能害了他;而九泉之下那些枉死的血亲,更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贯世界里都是他们的冤魂,睡里梦里拉扯着她。她也骗不了自己。
一连十来天,他们晓行夜住,饥餐渴饮,在望不到头的乡间赶着骡车。萧条年月,就连春天也只是荒烟蔓草。shi冷的Yin天,土灰房子,青灰的田垄,坟头,坟头,不尽的坟头,久久见不到人烟。
只有夜宿的时候,到离城近一点的地方,才能碰到些衣衫褴褛的平民,听到近日的新闻。也是从他们口中,银瓶得知了裴容廷平叛告捷的消息。据说全子从前提起的那逃向南方的几千流寇,虽攻破了徐州,却在快要逼近苏州府的时候被藩王六殿下北上围堵,带了三百兵马全歼,大挫了他们的气焰。没过多久,济宁府的残兵也溃不成军。自此山东叛军全军覆没,想来诸位领将不日便能奏凯班师。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快到睢阳了。
临近四月底,中原的天气竟像江南似的,也淅淅沥沥地下雨下个没完。银瓶有点咳嗽,过了两天,又渐渐发起热来。桂娘见状,慌忙到城里去抓药,在一个客栈住下,借了小铜吊子熬药煎药。
银瓶伴着药气睡在洗得僵硬的被窝里,昏昏沉沉地发汗,朦胧中听见门开了,随即两个人在窗边嘈嘈切切说起话来了,似乎是全子和桂娘。
桂娘讶了一声,真是皇爷下的旨?
全子打了个呵欠,咂嘴道:不然谁敢去抓王爷呢。
到底是为了什么?
药铺小伙计说,打高祖皇帝就定下了死规矩,王爷是不能私自出封地的。祁王还领着兵,那就是谋反了。
桂娘压低嗓子,那祁王可是皇爷一母同胞的哥哥呀!反贼都打倒他家门口儿了,他带几个兵,不也是为朝廷除害么?何况统共三百个人,打苏州到北京,就是有这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