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耀这话一出口,我心下便是一阵悚然。
凡人修仙有正道邪路之分,所谓堕魔,其实只是修行途中走了岔道,心智受欲念催使而邪化。在凡人眼中,此类人便是魔,灵气也就成了魔气。但在神仙眼中,他们顶多算个邪修,只要修炼得当,照样能飞升成仙,和真正的“魔”没有半分关系。
而所谓“魔息”,其实是属于魔族的气息。
魔族在天地间,是与神族品阶相当的无上存在,换句话说,只有拥有神格者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一念堕魔”,至于仙妖人鬼之流,则需引浊气入体,以特殊法门日日勤奋修炼,渡九重业火劫,才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成魔可能。
但魔族已在十万年前与神族划域而治,走时撤得干干净净,如今的四荒境内不可能还有魔息存在。然而白耀说的是“南荒焚神渊下囚龙墓”,这便不是板上钉钉了。
毕竟那处地界,曾发生过一场至今都为人熟知的“诛龙之战”。
诛龙之战一词,即便是对于现今的神仙而言,也算得上是古老。至于我,那是从四荒修真界百年一次的盛会——戮龙大会中得知的。
戮龙大会这名号听着很像邪道集会,但其实就是个挺正经的论道大会。那时我刚踏入修真一途没多久,听说这大会名号时曾吓一大跳。
龙乃九天至尊,生来便是神阶,区区凡修竟妄想屠龙?
后听我师尊赤水真人说,其实这大会源于久远年月之前的一场天地浩劫,便是诛龙之战了。
那时的天庭由龙族掌控。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譬如囚牛、赑屃,最是仁德高洁、泽被苍生;但亦有睚眦、蒲牢之流,睥睨万物、为神不仁。后来这二龙受魔尊引诱,弃神格入魔道,将天上地下搅得不得安生,殃及无数生灵,连当时贯通南北两荒的姜水都染红了。
龙君不忍亲手弑子,便赐下神兵,命神族四位司战神君共伐孽龙。四神君与孽龙恶战百日,在无数仙妖人鬼的砥砺协助下,最终将二龙于南荒焚神渊下斩毙。
此后,两条龙尸便被当时的破军星君用旷世大阵封镇于渊下,后世则称那处地界为囚龙墓。
凡修为纪念此战,也为让后辈们永远铭记这场因神堕魔而起的天地浩劫,将孽龙毙命那日定为“戮龙日”。此后每隔百年,四荒修真界都会在戮龙日的当月,在南荒凤凰原举办一场四荒共襄的大会,便是戮龙大会了。届时四荒大宗小门皆能前往赴会,并于戮龙台上比剑论道、共谋苍生。
孽龙虽死,但龙尸仍在,魔息犹存。那大阵历经十万载光Yin,定然不复昔年之威,如今有魔息从囚龙墓中渗出,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见白耀神色凝重,想必此间还有别的变故,怕不仅仅是“渗出”这样简单的。然我再详问时,白耀却不肯多说了,只关照我尽量莫要靠近那处,免得仙元受魔息影响,于修为有损。
我本想驳他,说星君你可知一个寻常的凡修要从北荒去往南荒得费多大功夫,我无事去那里作甚?但转念一想,恐怕我还真有这个机会,因为百年一次的戮龙大会,就在两月之后了。
次日我从好眠中睁眼时,已是巳时过了大半,那卯时二刻的早课,我果然旷了。
旷都旷了,便也不着急了,我慢吞吞地从榻上起来,穿好衣衫,正要梳洗时,有小童在门口给湛云江传话:“剑尊说,让你整理完毕后去一趟他的洞府。”
我说知道了。
等我用水净了脸才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劲,我旷了他的早课,他特意差人传我过去,怕不是要明正典刑,将我杀鸡儆猴了罢。
湛云江的洞府和我的舍楼相去不远,绕着石栈往西走不到半里就是。但我第一世在天衍宗修行时,却曾听人提过,说宗门密录中曾有记载,云剑尊从前并不住这儿。
那个剑修与我关系不错,还曾饶有兴致地在山巅指给我看过,那是距离主峰不远的一座没有棱的怪异塌山。
天衍宗原本建在少庭山四座首峰之巅,现如今那四峰只剩了三峰,因为其中一峰在一千多年前被天雷给劈塌了,而湛云江原本的洞府,就在那座被劈了的第二峰上。
当时那剑修觉得与我十分投契,话语间雀跃得很,追着我说个不停。
他说那座峰给天雷劈了之后,小半座山的土块泥石在暴雨中冲涌而下,把原本流经少庭山的济水给截住了,发了好大的洪害。后来济水又改了数次道,便不再从少庭山走了。
说到此间,他还颇为唏嘘地喟叹了一声,说少庭山原本名扬北荒的三千里云海雾凇,也因为济水的改道而从此绝迹,只能从年长者口中以及密录的记载里才能遐想一二,实在是天大的憾事。
现在再回头想想,这桩天大的遗憾可不正是因我而起么?而那劈平了少庭第二峰的九十九道天雷,正是我渡劫飞升时的劫雷。
想起当年那剑修一副恨不能回溯时光一睹昔日瑰美奇景的扼腕,我不由失笑出声,口中却念念有词:“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