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后,这座本该空无一人的破道观里,迎来了今晚的第四位客人。
当见到凌空而来白鹤收起双翅落在院中,随后化出个颀长的人影时,一贯自诩天塌不惊、地陷不慌的我,心脏也重重跳了好几下。
那男人一身白衫、阔袖飘逸,两处袖尖却似泼墨般,晕着层层羽纹,一头浓密的青丝斜披在右肩,只在末梢用根一指宽的白绸带随意地系着。双目细长,尾稍斜挑,纯黑的眸色说不出的清冷出尘,鼻梁窄而高挺,双唇薄而色姝,通身气质不像个妖,倒像个不识人间烟火、不染俗事纷争的桃源仙。
此人,正是这座道观曾经的主人,亦是当年我的皇帝爹亲封的国师,鹤云子。
但光是这一点并不足矣令我震惊,我之所以在见到他的那刻如此失措,是因此人身份远不止这些——
当年我在劫关时没有原身的记忆,加上与他只见过寥寥数面,所以不曾留下过太深的印象;后我身死登天,回想前世只余对湛云江的满腔愤恨,便再没去想过这个人。可如今再见他,往昔的记忆便翻涌了出来——这只白鹤于我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熟悉——天衍宗前鹤使,鹤怜。
说起来,其实我这条命也是他给了。
当年,我尚在襁褓时便被遗弃在了少庭山某处绝崖之底,正是鹤怜发现了我,并将我送入了天衍宗,同今次这一世一模一样。少年时我也曾与他性情相投、无话不谈,可惜后来他之所求与我殊途,我与他便分道扬镳了。
眼下他却出现在这个地方。
白耀显然知道鹤怜会来,可当我看向他时,他仍只事不关己地笑。
鹤怜向湛云江行了一礼:“云剑尊,久候了。”
湛云江则只是略显生疏地向对方微微颔首:“鹤使,别来无恙。”
鹤怜一笑:“剑尊,别叫我鹤使了,我早已不是鹤使。”
说着,他抬手一挥,一张矮几两方蒲团并着一套雨过天青釉的茶具便出现在了青砖地上:“云剑尊,请。”
才从见到鹤怜的愕然中平复的我,又见两人一副准备就地品茶的架势,满腔的吐槽翻江倒海起来——
湛云江跟鹤怜认识并不奇怪,他们两个相邀品茶也不奇怪,可奇怪的是,这样两个风姿绰约、英俊倜傥的修真界高人,怎么会约在此处——一座衰败废弃了大几百年、残旧不堪、满目凋敝的破道观里?
这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格调和情趣?
我参不透。
湛云江没有入座,他目视远方,声色低沉:“鹤怜,你我约定之事,到此为止罢。”
正煮着茶的鹤怜讶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敢置信地问:“到此为止?难道……他回来了?”
湛云江摇头:“他不会回来,但——”
“但你又找到了一个,”鹤怜轻笑,“且,非常像。”
湛云江沉默了。
我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
潜意识告诉我,若我现在就走,便不至于听到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之后或许还能继续和湛云江做对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表面师徒;但我的理智却坚定地阻止了我,大概是因为,我其实早已厌倦了和他维持虚伪的和平,若无其事地继续相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