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真不愧是一位能在九重天上得天君垂青的出类拔萃的仙,此刻换了任何一人与我易地而处,都未必会比我做得更妥帖、更得体。
我盘坐在蒲团上,手里捏着鹤怜重新变出的茶盏,清醒得有些不正常的脑子思考着今晚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以及发展到这一步之后,今后又将何去何从——
无解。
我喝茶,鹤怜在对面烹茶,湛云江在旁边看我们品茶。
没有人打破这个沉默,很好。
如果能这样一直坐到天亮,然后发现今晚所有的事其实只是我魇着了,那就更好。
——呸!
我在心里唾弃自己,事到如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统统知道了,难道我还要继续当只粉饰太平的缩头乌gui不成?
我陆隐华,何时变得这样不堪!
这二人只言片语,轻飘飘概括了我九世痴爱,允冉是我,李砚是我,那些被当赝品而论的剑下亡魂通通都是我!而这一切的源头竟只是我这张脸,这张……和湛云江的白月光肖似的脸!
若说这就是我渡了九世都不过的劫,那我带上了记忆的这一世,便偏要渡给老天看一看!
想到此,我的情绪反而更加平静,甚至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拨弄起了浮在上头沉不下去的茶叶来。
我对那二人从惨白过度到土灰的面色视若无睹,只淡淡地问:“二位方才聊的,可是也同晚辈有关?”
鹤怜神色放空,目光滞留在我指尖盘桓,我的话他完全没有听见。立在一侧的湛云江则一脸欲言又止,负在背后的手细细地颤着,似在用力克制着什么。
我见他们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佯叹一声,继续道:“看来,事实同我所料不差了。自我入了云剑尊洞府,剑尊便待我极亲近,我年纪小,见识太少,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便骄矜起来,仗着剑尊的宠爱惹是生非,剑尊却从不与我计较。原来……原来竟是因为我……”
湛云江两步走到我跟前:“非是如此!尹华,其实本尊——”
“剑尊,您不必这样哄我,”我利落地打断了湛云江:“我沾光得了您的眷顾却还不识好歹,几次三番让您不痛快。原本,我该对您的这份情谊感恩戴德,可方才听这位前辈提起您从前……我,我实在不能再跟随您了!”
说着,我起身向湛云江行了个大礼,克制着恨不能当场就杀他泄愤的剧烈情绪,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剑尊,尹华虽小,却也是有自尊有感情的,您喜欢的人并非是尹华,尹华也不愿……不愿做那人的替代品!请剑尊,允许尹华离开!”
是的,我必须要走。为复仇也好,为活命也好,我必须离开湛云江,离得越远越好!
若说原先我是抱着只求寿终正寝的态度活这一世,那么方才鹤怜的那番话算是彻底敲醒了我。我与湛云江纠缠九世,期间种种早已无法清算,如今看来,已只剩下最后一场不死不休之局!
这一世我天资卓绝,甚至比我原身陆隐华更好。只要我远离了湛云江,便能潜下心来修炼,五百年内必能晋入渡劫境。等到时机来临,我只消杀他一雪旧耻,必能破了这无情天劫!
我以为湛云江对我也不过是可有可无,我此番把话说绝,他必不会再留我添堵。谁知他突然钳住我双臂,高大的身形携着一股如山岳般的巍峨气势将我压在了原地。
那一身松雪幽香盈满我的鼻息,我短暂地愕然后立刻抬头看他,只见那双深渊般的漆黑眼眸中喷薄出了压也压不住的滔天怒意。
“你……!”
我浑身一震,下意识就想退,但他抓着我胳膊的手掌那样用力,我分毫也挣脱不了,稍一扭动他便愈加用力,疼得我倒吸冷气。
我下意识地往白耀的方向看去,那里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也对,他这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显形,此时怕是正暗戳戳地看我笑话呢。而一旁的鹤怜竟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自始至终都只静静注视着我,那眼神分明不带任何感情,却看得我毛骨悚然。
湛云江攫住我的视线,压着低哑的声问我:“你,要走?”
我咬咬牙,虽然心里对他无比畏惧,但此时此刻,我必须有个强硬的态度。
我说:“是!”
他抿紧了唇,眸色愈加深不见底,似是在拼命掩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情绪,例如脆弱、悲伤,乃至哀求,可他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湛云江,你真的是高高在上得太久了。
久到你忘记了痛苦是什么滋味,更忘记了,你带给深爱过你的我的痛苦,是你此刻所承受的百倍千倍!
我用尽全部的力气从他掌下挣脱,正声道:“云剑尊,请你……放我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