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第一世的我,是天衍宗一名奴籍出身的小侍童。
自记事起,我便和许多差不多年纪的小孩一起,住在少庭山的一座矮峰上,学习如何成为一名优秀又忠诚的仆从。
我并非是个乖巧懂事的,所以直到九岁才被安排给了第一位主子,便是天衍宗剑阁首座云剑尊的入门弟子,也是后来被我喊作少爷的那个人。
那时候,不少和我一块长大的童子都极羡慕我,因为我的少爷是剑尊最看重、最宝贝的徒弟。我跟了他,便能在人前得脸,即便还是下人,那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下人。
可我并不高兴,因为我不想一辈子都只做个下人。
初见少爷时,我为他的容貌感到诧异,他与我生得竟有五六分的相似。但较之我过于明艳的眉眼,他要更温婉些,眉心还有一点淡淡的朱砂痣,笑起来就如和风拂面一般温柔。
少爷一点也没有寻常上位者的架子,待我也十分的亲切和善,得知我每晚偷偷吐纳炼气后,他怕我走岔了道,还特意指导过我。
他让我开始审视自己一直以来对身份的不忿和对命运的不甘,也开始觉得,如果能一直跟随他,即便一辈子都只做个下人也无妨。所以我殷勤地服侍他,细心地照料他,忠诚地陪伴他,直到那一天,我的名字从少爷师尊的口中说出。
少爷对云剑尊有着很深感情,这份感情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师徒情谊,而是更多的、更隐晦的感情,且听说,那位云剑尊对我的少爷也远超一位师父对徒弟的喜欢和宠爱。所以许多人都猜测,我的少爷或许不单单只是云剑尊最看重的弟子,也极有可能会成为云剑尊今后的道侣。
事情原本是要这样发展下去的。
但事情又没有这样发展下去。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这个人的。
少爷每日都前去那人洞府修炼,但身为仆从的我是不能跟着的,所以我确信我从未见过那位鼎鼎大名的云剑尊。但那天少爷回来却告诉我,云剑尊让我明日和他同去。
这位天衍宗的剑阁首座和传闻中描述的几乎一样,高大英俊,但性情冷漠。他垂眸看了我许久,最后破例准许我可以和他的弟子一起,在他的洞府修炼。
我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我以一个奴籍的身份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得到我所渴望的,且本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但我可以发誓,那时我对湛云江的情感绝非喜欢或爱慕。我只是和无数仰视着他的剑修一样,以一个卑微的姿态尊敬他、崇拜他,并发自内心地想要追随他。
然而这件事对少爷而言,却绝非我以为的那么单纯——一个身份卑贱的仆从,却仅仅因为长了一张和自己肖似的脸,便无端得到了自己师尊的重视,平白分走了原本全部属于自己的关注。
这是一件多么可恨,又多么可笑的事!
半年后的一次月试。
夜幕拉下,浑圆的皓月挂在正空。少爷击败了天衍宗同辈全部的弟子,并在最后邀请本没有资格上台的我与他交流切磋。
他已经让他的追随者在暗中折磨了我半年,此刻他看向我的眼神,轻蔑得像在看一条被逐出家门的野狗。
只一剑,他便将我重重打下了试炼台。
自始至终都静坐在观剑台上的湛云江罕见地站起了身,走到匍匐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我跟前,俯身将我抱起。
我听见少爷在身后不甘地叫喊,但湛云江只是抱着我离开。
在这一刻,这个男人于我而言不再是永远端坐在黑玉台上不可亵渎的剑尊,他成了一个普通的、触手可及的男人,他紧紧抱着我,胸膛很温暖,手臂很有力,而我靠在他怀里很安心。
也是在这一刻,我爱上了他,这轮遥不可及的月亮。
那日之后,少爷对我变本加厉。
但我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我请求剑尊为我脱去奴籍,从天衍宗的记名弟子成为他的正式弟子,彻底从少爷手里夺回了属于我的自由。
接着,在一次秘境探索中,我施诡计算计了少爷,并在湛云江赶来救援时,让他见到少爷为我“挡下”致命一击的画面。
少爷死后,我抱着他的尸首痛哭。我曾希望他永远是那个疼爱我的少爷,但我也知道,在得到了本不属于我的东西的同时,我也必将失去原本所拥有的一部分东西。
自那之后,我得到了湛云江全部的关注。他待我极好,甚至比当年对我的少爷更好。所以,在我晋入元婴境那年,我大着胆子向他提出了结为道侣的求情。
那天,他望了我很久,就像当年他第一次在洞府见我时一样,神色专注却空洞,深情又无情。
结契那天,他从一方木盒里取出了一支古朴的云燕纹木簪。我对木料并无研究,只晓得这支簪子被他收藏得十分妥帖,应是极贵重之物。他亲手用这支木簪替我束冠,并对我说,允冉,好好戴着它,再不要掉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这四荒最幸运的人——我与高不可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