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我飞升前的很多年。
彼时天庭上有一位凡界来的仙官,模样生得十分出众,且他分明是个以剑证道的武仙,却被天君点了个崇文殿的职,封了个景文仙官。
景文仙官任职后便甚少再摆弄刀兵,却时常在妙成天的不念池边对莲抚琴,听过他弹琴的神仙无有不称赞他的琴艺的,连不念池的莲花都因他的琴音争相绽放,常开不谢。
千万年来始终孤芳自赏的廉贞星君,正是在不念池边初识了景文仙官,并被他的琴声打动,一见钟情。
这景文仙官本是凡界飞上来的,不敢轻易妄动凡心。奈何廉贞星君万年铁树一朝开花,又岂会轻言放弃,年深日久的孜孜追求,便是顽石也要点头,之后不久,二人果真成了一对。
望舒真君同我说到这里时,声音沉下了不少,言语间欷歔之感更甚。他说,那时放眼天庭,对景文仙官有意的并非只有廉贞星君一人,他自己亦是其中之一。只是景文仙官选择了廉贞星君,其他人也只好悻然放手。
廉贞星君与景文仙官一直相敬如宾,但某一回不知是何缘由,廉贞星君竟逼着景文仙官去凌霄殿找天君讨什么说法。景文原是个极软和的性子,那回却执意不愿,甚至不惜与廉贞星君断了情愫,自请贬去了凡界。
不知情者众说纷纭,但直到许久之后才有了一星半点的消息传出来。说是那时候景文仙官曾遭到某个神仙多次侮辱强迫,却始终隐瞒不说,可纸哪能包得住火。廉贞星君知晓后勃然大怒,然景文仙官非但不肯透露对方身份,甚至不惜与廉贞星君拔剑相向,这才使得事态无可挽回,昔日眷侣永隔天地,再不相见。
知晓这番内情的,时至今日也不过寥寥数人。其余众仙只感叹九重天上少了景文仙官,不光妙成天的莲开得不如从前,连玉衡殿的无情客都变得风流荒唐了。
望舒真君说完后,特意指点我叫我不要被白耀那厮给诓了,他心里头有人,谁都走不进去。还说当年那个伤害了景文仙官的人,极可能就是被白耀撬了墙角的前任破军副官,毕竟白耀当时那番作为,不正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行为么。
当我在梦欲识海确认了我的师尊便是景文仙官时,我忽然想起当年白耀强行将我拐进寝殿的事。
我想,那回他之所以会罢手,想必是见到了我拔出的月华剑罢。月华剑是我师尊亲手所铸,白耀定然能看出几分端倪,再加上我平日行事的确有几分师尊的作风,他在我身上看到了师尊的影子,自然格外亲近我了。
想通这一关节并非难事,但要亲眼面对,还是有些刺心的疼。
我暗暗苦笑,我这人……也委实不堪了些。明晓得不是自己的,却还是会在他无微不至的陪伴下不由自主地去肖想。我在湛云江那吃尽了苦头,而在白耀这里尝到的甜,最终也是不过是喝苦药前的一番哄骗罢了。
千般回虑也不过是弹指一瞬,眼下我落入虎口,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悲春伤秋呵。
原本我已信了白耀说的“这人绝不是曲幽”这件事,可白耀分身散灭前的那句话,又几乎推翻了这一观点。但无论是与不是,他都是敌非友,我一个金丹境的小修士又要如何与一个能轻易撕碎白耀分身的邪魔硬拼?
那人欣赏够了我的表情,示意我同他一道去寒潭对岸。在我终于亲眼看清师尊那张清俊雅致的却没有一丝表情的容颜时,不由悲从中来。
天衍宗五百载朝夕相对,我一言一语、一剑一式皆由他所授。我陆隐华无父无母,若说世间还有与我至亲者,那便是我的师尊。
他本该是九重天上温柔可亲的景文仙官,如今却成了邪魔外道肆意亵弄的无知玩物,我跪下身,将他抱进自己怀里,五脏六腑都疼得绞出了血来。
“所以当年……当年便是你玷污了我的师尊吗?”我埋在头,压抑着喉间的哽咽。
“当年……?”他似是回忆了一番,接着淡淡道:“不是本君。”
我又问:“那么我师尊现在,是自封了五感吗……”
自封五感,便是与万事万物彻底隔绝,是一种比自尽更无奈的选择。自封五感者无法依靠自己重新苏醒,如果没有人能唤醒他,便会在永恒的孤寂与放逐中渐渐消亡。
他这次并不答我,却朝我伸出手,意为让我将师尊交给他。
我嗤笑一声,抬头看向他,因为心绪过于愤懑而眼眶通红:“你休想再碰我师尊。”
只有金丹境又如何,我纵是死,也绝不让他再侮辱我的师尊。
他被我在敌视也并不生气,只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小华,你这样抱着他,他也不会醒来。天底下能唤醒你师尊的,唯有一人而已。”
我顿了许久,终是问道:“谁?”
“廉贞星君,白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