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又快速瞥了一眼,越发觉得他的身形眼熟。只是这人一动不动地躺着,虽在呼吸,却不像是睡着,更不像是昏迷,而是一种无风无澜的极致平静,仿佛整个神魂与世隔绝。
再想起方才我在浮桥上时,他二人行事那般激烈,可自始至终我只听见了“曲幽”一人的喘息,另一人则全无反应,简直像是……
还没等我理出头绪,原本一直安静蛰伏在我体内、并且郑重嘱咐过我不要冲动的白耀突然暴起,在冲出我的泥丸宫后没有任何停顿地袭向了我身前的男人——
在那瞬间,我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灼目的白光从我额前炸裂,迸发出的强大神力几乎霎那融化了附在那人身上的全部魔息!
“白耀——?!”
我猝不及防地惊呼了一声,视线中那个黑袍男人因白耀的突然发难而措手不及,被神力击退后重重撞在了宫室一角的石柱上,石柱从中折断,有着神文加持的半座殿宇摇摇欲坠!
白耀抱起地上那个不着寸缕的男子,在殿顶坍塌的一瞬间跃出了宫室。我正欲尾随而去,却忽然被一个力道从侧后方推了一把,于是被迫退到了宫室的另一角,紧接着头顶的顶梁便砸了下来,将我拦在了殿内。
等到浓重的尘埃散去,我好不容易能行动时,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落进了一个Yin寒诡恶的怀抱。
那人将我禁锢在他胸前,没有温度的面颊贴在我的耳畔,Yin冷的呼吸就像毒蛇吐信,他伸出一指指向寒潭对面,对我说:“小华,你看——”
于是我下意识地扭动僵硬的脖子,朝他所指之处看了过去。隔着九曲浮桥的寒潭对面,月灵石的幽幽荧光从宫顶均匀洒下,而白耀正紧紧抱着那个不知名的男人,双眸含泪,满脸哀恸。
那个声音问我:“你看,他们是不是……特别般配?”
……特别……般配?
我尚还空白一片的大脑艰难地思索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对岸的白耀倏然间痛苦倒地,覆于周身的神光犹如雨中之火一般飞速熄灭,一缕不知何时缠绕在他腿上的魔息像纠结的藤蔓一样,转瞬便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自白耀不知为何突然现身开始,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又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白耀会突然袭击“曲幽”,又为什么他会救走那个赤身男子。然而眼下想什么都没用了,因为我没有想到白耀的分身竟完全抵挡不住魔息的侵蚀,裂痕遍布,随时都有彻底崩碎的可能。
他仍然死死抱着那个被魔息寄生的人,半分也不松开。那双从来只见风流和多情的眼中,甚至掉下了一颗泪。
我看见他抬起头,用一种恨不得食其rou饮其血的眼神看向我身后的“曲幽”,嘶声喝道:“居然……真的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站在我身后的“曲幽”笑了起来,而我却被白耀这话惊得遍体生寒。还不待我追问,便听见身后那人用一种极恣意的口吻反问白耀:“如何?我的确还活着,如何?”
白耀身体上的裂痕加速扩大,看起来已经无可挽回,但他仍死死盯住“曲幽”,仿佛在质问自己笃信的天地,为什么这个人活着,为什么这个人还活着!
绝望也在我心里跟着扩大,还来不及问一声白耀这个人到底是谁,白耀的分身便被源源不断的魔息彻底撕碎,碎裂的元神如光雨般四散,在这座重新变得幽暗的地宫中发出星星点点的金光。
最后彻底熄灭。
完了,我意识到这次彻底完了。
这座神宫布满曲幽亲手布下的阵纹,是白耀口中的天地间他唯一一处他不能来去自如的地方。那么,在白耀的这具元神分身彻底被毁的那一刻起,知道我如今处境的……
便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了。
“那个人……”我回头,看向这个神态愉悦到极致的男人,问,“白耀抱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谁,会让白耀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踪也要救他,让白耀明知会被魔息侵蚀也不肯放手,是谁……那样熟悉的背影,到底是谁!
蓦然间,那张放置在水榭中无涯琴忽然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
难道说……
不、这不可能!
许是我陡然间惊慌失措的表情取悦了这个男人,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一面否定自己,一面又惊恐到无法呼吸,他问我:“小华,你和廉贞星君的关系这么好,难道都不曾听说,昔年他有过一个生死相盟的爱人么?”
我怔怔地立在那里,想起多年前望舒真君对我说过的那桩密事。
……我听说过,的的确确听说过,白耀那个本应结作仙侣、后来却离开了天庭的爱人,崇文殿的景文仙官。
而当我在梦欲识海,见到白耀看向我师尊时的那一个眼神,我才终于确定了望舒真君口中那位景文仙官的身份——
他便是我的师尊,赤水真人,景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