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世庭出现在医院的时候,连林英和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经过了这许多错落纷折的人事,他仍是这般气度高华的公子模样,一双眼睛目光炯炯,虽有十分焦灼之色,也只是从容而简短地说道:我要见她。
林英和说:老爷子在这里,想见你一面。
病房外的套间极为宽敞明亮,林家老爷子许久不曾出过远门,此次搭了近十个小时的长途飞机,自然是十分辛苦。上了年纪的人到底经不起折腾,见到何世庭走进来,只在舒适的沙发椅上微微欠一欠身:劳烦何少爷,担待我这把老骨头礼数不周了。
何世庭知道他是宝姿的外公,因此站在房间中央,十分恭敬地答道:老爷子言重了。
林家老爷子目光如炬地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何世庭也不开口,房间里只是沉默。里间有冰冷的机器声传来,嘀的一声,隔了几秒钟,又是同样的一声,音色与频率毫无变化。何世庭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只有那焦灼渐渐地掩饰不住。
林老爷子缓缓地说道:宝姿这次来法国,是想把她母亲的墓迁回蓉岛。许家始终没有找到你继母的下落,所以她也十分小心,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医生说,子弹打穿了左胸,是擦着心脏过去的......她还在昏迷中,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今晚。若是明天能清醒过来,就没有大碍。
何世庭点了点头。林老爷子看着他长身玉立的身形,语气中加上了几分郑重:我知道林家的人在这里,始终让你不舒服。宝姿母亲的墓我已经派人去办,不久之后就会迁回槟城的林氏墓园,到时候,我会带着英和一起回去槟城。你对宝姿的情意我一清二楚,她父亲不在了,今日我便做主,把她交给你了。
何世庭抬起头来,似是十分动容。林老爷子长叹一声:你进去吧。
何世庭顿了一顿,说道:多谢老爷子。说完便匆匆进了里间。
林英和从门外进来,压低了声音问道:老爷子这般信得过他?
林老爷子用力地支起拐杖来,林英和忙扶住他,只听他骂道:糊涂!蓉岛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形?他若此时回去,整个蓉岛都是他的。你以为罗家为何至今毫无动作?是被谁压住了?他听到消息能先赶来这里,蓉岛那边还替宝姿镇着生意......宝姿比她母亲幸运,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
林英和扶了老爷子出去,外面自有大批林家带来的人接应,陪早已体力不支的老爷子回下榻的酒店。林英和到底不放心,深夜时又回到医院,见何世庭带来的人徘徊在门外,他推门进去,外间空无一人,隔着玻璃只看见宝姿躺在里间的床上,何世庭坐在床头边上的椅子上,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手里。
林英和没有进去。灯光微明的病房里,他看见何世庭只是眷恋而疼爱地抚摸着宝姿的头发,说话的声音透过房门的缝隙传出来,语气十分苦涩。
......那个时候你真是美,笑起来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我那时就下了决心,就算你是许家的女儿,我也要把你留在身边......我真是后悔,应该做尽坏事,要你恨我入骨,也不要你这般无牵无挂。你留下来,哪怕后半辈子恨我也好......
林英和不忍再听,转身便走了出去。
天渐渐地亮了。清寒的微光映进病房里,不知是雪光,还是那逐渐亮起的天光。宝姿仍是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仿佛是睡着了,可是苍白的面容一点血色也没有。何世庭的心渐渐坠落下去,像有一根针自心口慢慢地扎进去,连呼吸都有一种绵长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宝姿的嘴唇忽然微微地动了一动,何世庭不由得一怔,他俯下身去,将耳朵凑在她的唇边,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极其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的烛火。
何世庭重新坐了下来,望着她的脸,心里只觉得十分不详。宝姿喃喃呼唤父母时的面容十分安详,唇角微扬,那一点清浅的笑意如同长夜微光,仿佛已知道不日便可相见,因此格外的平和。
那个自幼备受宠爱的贵家千金在这污浊人世兜了一个圈,如今大仇已报,再无留恋。终于她又要走了,再次留下他一个人。
何世庭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自从母亲去后,他以为自己是再也不会哭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了,他曾经那样的意气风发,以为一切都唾手可得,今日才知道,原来不过像那个十四岁的少年一样,面对人世间的生离死别,除了满心的凄惶,依旧只有无能为力的绝望。
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他一直带在身上,他把那枚钻戒拿出来,再次缓缓地套到她的无名指上。她的手指有一点肿,戒指艰难地推过骨节,一滴泪啪地落了下来,他心里像被人剜去了一块,风呼啸着穿透身体,只有彻头彻尾的寒意。
他将她手背上的那一滴泪抹去,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你不是说愿意嫁给我?如果为了我,能不能留下来?
有一滴清泪缓缓地自她眼角留下,转眼便没入了发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何世庭几乎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