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溅在桌上的水渍被抹去,茶瓮中的水被稳稳注入茶盏中。
明坤放下茶瓮,这才抬眼看薛铮,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知你师父的死讯么?
是,也不是,薛铮坦率回答,我想知道,师父的过去是什么样的?或者说,明姨所了解的师父,是怎样的一个人?
明坤没有回答,目光转向窗外。
天已经黑了下来,雪光映在窗前,不必点灯就能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外头雪漫梅香,桌上红泥小炉中的碳火冒着丝丝红光,热茶蒸腾,这本该是惬意悠然的一个雪夜,她的眼里却有满怀的沧桑与哀痛。
薛铮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推到年行舟面前,待她喝过,才拿过来自己喝了一口。
良久,明坤转回头,答非所问道:你就是薛铮吧?
没等他回答,她自顾说道:我和杨桓把你从那里带出来之后,我便没有离开过雪雾洲,我这里消息闭塞,但也曾听说过,崇清洲的明月宗出了个天才少年薛铮,是指剑峰杨桓的关门弟子,我猜,那一定就是你。
薛铮笑了笑,是我。
明坤点点头,仔细端详着他,你长得和他有点像不过,你们渠山氏的人,长得都很像。
薛铮默然无语,明坤再度沉默下来。
几人一时都没说话,薛铮想要开口,被年行舟扯了扯衣角,又把话吞了回去。
明坤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觉笑了起来。
呵年轻真好。
她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实际上,长久以来寂寞而枯燥的生活让她很有倾诉的欲望,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乍闻故人逝去的凄凉夜晚。
我与杨桓认识,算起来也该有三十九年了她缓缓开了口,笑容里有一丝苍凉的意味,当然,那时他并不叫杨桓。
她语声沉缓,眼睛因微笑的表情略微眯起,眼角的细纹也更明显了些,但她的面容并不因之而显得苍老,反而让人看到一种时光沉淀下来的优雅与风韵。
随着她时断时续的讲述,对面的两个年轻人,也缓缓将当年的故事一点点地拼凑出来。
这是关于杨桓和明坤的故事,也是杨桓偏离渠山氏人传统命运的开端。
三十九年前,一个炎热的夏夜,十六岁的渠山氏少年端晨与族中同伴一道,以水漫长堤,风雷啸唳之势杀尽了一个住在矿山边开采经营乌云石的小家族,准备将库中所存的乌云石全数带回族内。
渠山氏在三年前举族搬迁到了天栩洲一处不知名的荒凉山谷内,族长和大祭司说,经过占卜,此地乃天选之地,渠山氏今后将在此地长久居住下来,并且要用当地一种叫乌云石的黑色石头建造一座山峰。
据说,这种乌云石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令祭司与已回归神域的先祖更顺畅地进行沟通,以便早日为族民开启通天之途。
他们从遥远的北离洲跋山涉水而来,经历重重艰辛与困苦,沿途丢下不少族人的尸体,终于到达了这个毗邻黑虚之海的荒芜大地。
听大祭司说,黑虚之海广袤无垠,海上幻境重生,有许多不知名的怪物海兽潜在海中,但只要越过黑虚之海,就能去到另一个叫做魔界的天地。
因黑虚之海每年都会刮来强烈的飓风,天栩洲尽管覆地广阔,但大部分地方都渺无人烟,只有开采乌云石的地方和黑虚之海的岸边才聚集着一些人群,形成或大或小的村落。
这里的一切对旅途中幸存下来的族人都是新奇的,令饱受磨折的他们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大块的乌云石不方便搬运,端晨与另两个渠山氏少年把石头搬到一艘小船上,在岸上拉着纤绳,沿着一条河流缓慢地往上游走。
顺着这条河流往前行,按照他们的速度,大约十来天之后,可以回到他们的聚居之地。
大祭司已经为他们的新驻地取名叫九难谷,那里,将是他们繁衍后代,最终回归神域的地方。
端晨已经满了十六岁,回到九难谷后,他将有资格参加下个月的满月之会。听闻那是让族中男女心往神驰的极乐之会,大部分的族人便是在这样的夜晚被孕育而来到世间的,那是他们神圣而令人疯狂的盛大节日。
端晨曾偷偷地旁观过几次,只要一想到那些让人脸热心跳的画面,他就觉得身体热了起来,有某种躁动在身体中破土而出。
已经是下半夜了,燥热的空气终于有了丝丝凉意,三名少年解了纤绳,各自寻了河岸边柔软的草丛躺下。
端晨睡不着,他觉得汗水粘腻的身体很不舒服,于是起身来到河边,脱下衣物,慢慢走入水中。
走到放置着乌云石块的船只附近时,他听见轻微荡漾的水声从船底处传来,细细地、微微的,不仔细听会以为是自己弄出的声响。
他扒住船舷,探头往下面一看。
为固定乌云石,免得行船过程中有石块滑落,端晨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