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因为离着风云里近,冯璋先把方晴送回住处。
因席间议定明日一早送二老去车站返回沧县,方晴此时便告罪,这里离着旅店远,恐怕不能去送二大爷二大娘。冯二爷挥挥手表示没关系,二nainai又交代了两句小心门户之类的话,方晴一一恭顺地领了。
看着冯二爷夫妇坐上冯璋的车绝尘而去,方晴竟生出几分不舍和惶恐,他们的离开仿佛标示着与那段清苦而安稳的日子彻底说了再见。不知为何,方晴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却说冯璋第二日送走了冯二爷夫妇,又专门弯过来,给方晴留了十块钱,又说房租已经交了半年,这十块钱是零用。
见方晴只笑着点点头,冯璋自己倒有点不好意思,“我军务忙,营里又有规定,不能外宿……你自己在家小心点。”
方晴点点头,说声“好”,二人便沉默了。
冯璋觉得尴尬,印象中的方晴是个口齿伶俐的,难道发现了什么?但看她又无异色……既想不透就不想,冯璋哪有心情在这跟方晴逗闷子猜心思,便起身拽拽衣服,“你歇着吧,我先走了。”
方晴送出胡同,看冯璋再次绝尘而去。
第18章 悠闲风云里
人生就像被抽赶的陀螺,鞭子挥到哪便去哪,半点儿不由己。方晴一边感慨着,一边收拾家里。至于冯璋是不是有新欢这个问题,方晴下意识地不愿多想,就像一个胆小的赌徒,不敢揭盖,怕揭开发现是个瘪十。
“赌徒”方晴女士便在这没有出过风云人物的风云里住了下来——她不知道若干年后自己会成为这风云里老住户口中的传奇。
方晴先给家里父母写封信,还不知道二老怎么惦记呢。
信里当然是只说好,不说歹,满口说的都是这天津卫的繁华,又说住处,干净安全,邻居和睦,生活也是简单清闲,说的这新生活简直无一不好。
至于冯璋——方晴也很策略地表示了“好”,说带着出去吃饭,买了很多的东西。如此……父母应该安心了吧?
其实方晴信里也不都是虚言,比如生活清闲。与在冯家当小媳妇的日子比,这风云里的日子简直清闲得过分了都。
没有公婆长辈妯娌,没有那么多家务,不用熬猪食,不用喂鸡喂鸭——房东太太倒是有两只大白鹅,白日圈在院子角上,晚上放出来——当狗用,据说比一般的土狗还凶两分,当然这鹅不用方晴喂。
方晴每天除了打扫打扫给自己做三餐饭,偶尔随着钱二嫂子或刘大娘出门买菜,便是在屋里呆着。
按说方晴来天津卫该去拜访大姨,但一来是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地方还是小事,别把自己走丢了;二来按说冯璋作为外甥女婿也应该同去的……“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方晴暗自说。
既不出门,消遣便只剩了看书画画儿两项——好在有先见之明,带了几册书和一些纸笔画具。
但书都是读熟的,画儿也不能从早画到晚成天价画,夏天白日长,方晴一下子觉得时间多得用不完。
在冯家的时候,每天忙里忙外,又屋窄人多,叽叽喳喳,大人说孩子闹,白天想找点工夫画画儿看书很是不易,晚上点灯熬油的,若是做针线还罢,看书画画儿就怕人说。
饶是注意着,大伯家二嫂子还撇着嘴说,“谁让人家是识字儿的呢,不像我们是睁眼瞎——”
还是大嫂子人厚道,笑着说,“你那嘴是不是受了风?回头弄点鳝鱼血抹抹。”
人便是这样,总要有人替你出头才显得矜贵,自己顶回去,再伶牙俐齿,都显得寒酸。方晴这样“矜贵”的机会不多,一样的妯娌姑嫂,总不好太偏帮谁。
方晴自己虽也算得口齿伶俐,却顶不会吵架,一生气就蒙头,刚嫁过去那阵子很受了几句话的闲气,但日子长了,脸皮厚了,棱角磨得圆乎乎的,竟然跟这一大家子处得融洽甚至亲香起来——方晴叹口气,冯家说到底都不是坏人。
了不得,再这样下去,连三岁打破个碗的事都得寻思一遍,方晴深感自己得找点儿事做。
又兼盘算银钱,出嫁的时候母亲给了两个匣子,一个里面放着绞丝银镯子一副、镶红玛瑙金镯子一副、素面金戒指两个、金镶红宝耳坠子一副、石榴花头小金钗一对、银鎏金嵌宝项圈一个——有新打的,但多半是祖母和母亲的陪嫁;另一个里面是100块大洋。
这匣子方晴当然都随身带过来了,其中头面多是祖传之物,非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动的,其实单100块大洋也不是个小数目,但也架不住坐吃山空。
这天津卫不比乡下,东西都贵得离谱,米面菜样样要钱,饶是方晴单身一人吃喝,每个月也要三四块,一年就是三四十,还有房租呢,更别说冬天点炭炉子买厚被褥……至于冯璋能给多少家用,方晴不知道,也不敢完全指望他。
难道真去卖画儿?方晴想起琉璃厂被礼送出去的卖画人,对自己这两下子不自信起来,还是找点别的活儿干吧。一个姑娘家,能干什么呢?
没辙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