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卓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个时辰,还是在日落时分缓步走进后院。
昏黄残光斜插在冷硬土地上,墙下张腿倚坐的人身上仍是血污,姿态舒展松散,双眼雾蒙蒙一片不知深浅的暗沉,正对强光直射,目光钝定,虚投在前方,即便整个人笼罩在光里,却仍像个没有生息的影子。
直到凌风卓走近身前,方才有了动作,丁决念右手撑地缓慢站起身,左肩上破碎布条包扎得潦草杂乱。
心虚作祟,凌风卓先避开目光左右看看周围,地上支着行军时最简陋不过的帐篷,四周瓦檐屋舍,当初偏随意将人打发安置在荒院里,被他各种对待后就丢出来在这四面透风Yinshi地上过夜。
凌风卓不懂声色整了下呼吸,堆起个笑容,抬头正要说话,突然被一个小内侍匆匆跑来打断:
“九殿下,总算找到您了,陛下派人口谕传到,正在前厅。”
凌风卓脸上不耐,却同时暗松口气,抬手扯了下丁决念衣服下摆,轻声道:“去屋里等我。”说完便跟着一路催促的小内侍走了。
丁决念独自走进寝室,踱步到耳房木桶前,抬手缓慢抚过木桶边缘,水面上映出本来死气沉寂的幽黑眼瞳里,一丝波光流转,满是讥诮的冷淡笑意。
凌风卓回来进屋,就看见丁决念赤身浸在桶里,锁骨下一道深长伤口皮rou翻卷,溢出暗红在水中散开。
愣了片刻,想起之前说过的但凡召过来就先把自己洗净的话,不由嘴里牙齿咬了下舌尖,走过去弯眉笑道:“我现在哪还有心思想这个,你快出来,伤处不能沾水——”
说话时,目光局促低下去,桶里那腰侧腿上,更多斑驳开裂的新伤。
丁决念也不遮掩,从桶里翻身出来,凌风卓先转开视线,又回身去柜里翻找:“地上的别穿了,我给你找一套。”
递了衣裤外袍过去,衣物质地上佳,丁决念穿戴起来短缩少许,才发现他身量比自己还高出半掌,只是总躬身松散才显不出。
凌风卓引人到桌前对面而坐,微微笑道:“那时我都以为死定了,没料想你居然能带上我脱困,以德报怨,救命之恩,你说我该怎么回报你?”
丁决念面色平淡:“不过是利用了地势拼命逃窜,侥幸而已。”
凌风卓摸了摸自己脸上刮蹭处,感慨说道:“你身上重创好些处,我却全是些皮rou擦伤,我虽后来不省人事,但想也想得到个中惊险,必然是你舍命拼死护住了我。”
丁决念眼睛定定看他,似有一点几不可见的玩味,又迅速收敛无踪,淡淡道:“九殿下还是想想,是谁调遣了这批人,冒充漠北兵要置你死地。”
凌风卓挑了下眉:“你怎么看出是冒充的?”
“漠北部是常用木棒,但草原狩猎多以抡击投掷做攻击,对上人也不可能一时间路数全改,尤其是围杀你那三个,招式是惯用刀剑的刺挑劈挡。”
凌风卓提起桌上酒壶,斟满两杯,不以为然道:“着急想要我死的,那不用想,肯定是我三哥,跟他那个舅舅典军候,只是仓促成这样,当真一点不念手足之情啊。”
丁决念平声道:“能在四十支巡林队里Jing准设陷,必然有内应通风报信,九殿下心里可有怀疑的人?”
凌风卓不说话,将一只酒杯推过去。
丁决念缓缓问道:“没有可疑的?还是没有一个可信的?”
凌风卓执起自己那一杯,垂眸道:“现如今,有人想我死,也有人想我活着,因为传言能扭转乾坤荡平四海的武苏朱雀秘宝,全天下就只剩下我一个知道。”
杯中酒一饮而尽,凌风卓身体前倾探过去,脸上笑容里带着讨好:“要不要我告诉你,算报答救命之恩。”
丁决念面无表情道:“九殿下,装疯卖傻需要天赋。”
凌风卓也不在意被戳穿,继续笑问:“你是我二哥的人吧?”
丁决念继续面无表情回道:“九殿下,试探虚实最好迂回。”
凌风卓笑道:“像你这种城府深沉眼神毒辣的人,我再怎么遮掩也难免被看穿,不如直截了当,说不定你看我坦诚就不忍心骗我了。”
他对面的男人身子向后靠了少许,难得冷淡笑了一下:“其实殿下大可放我自行离去,能省下这许多功夫。”
凌风卓眼神一转,手伸过去点了下对方一直没动过的酒杯:“你不喝吗?”
丁决念回道:“草民不喜饮酒。”
凌风卓撇了下嘴:“那你这人生少了大半趣味。”
当晚凌风卓便安排单独一间房给丁决念休憩,传召军医去仔细为他诊治伤处,军医事后便来回禀,伤势最重当属不见血遭重击的左肩,已是十分走运恰巧伤在关臼处,若是左右偏移些许,轻则左臂折碎残废,重则脊骨断裂身亡,绝不是整臂脱落接回静养便能恢复了。
凌风卓正擦拭自己佩剑,一分心拇指在剑锋上留下个血印,他挥手让军医退下,伤口放进嘴里吮了两下,低声自语道:“怎么还真是舍命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