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支着下巴趴在榻边,忍不住拿指尖去描摹齐绍英俊的眉眼,又似怕把好不容易睡着的男人吵醒,动作放得极轻,声音也小小的,呢喃般低语:“我心悦你,喜欢你,中意你,怎么都是一样的。”
“你也喜欢我一点点,好不好?”
齐绍闭着的眼皮下眼珠微动,他其实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对刚才马车上激烈的荒唐情事有些羞耻,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赫,才闭着眼睛假装熟睡。
少年人赤诚的一颗心,热烫得让人几乎捧不住。
苏赫在千里草原上找到他,从乱军之中活下来,本可以就此带着失忆的他隐姓埋名,却还是为了他的一句话坦诚交代,而后拼了命地杀敌立功,只为站在他身边。
为了他,少年可以只身闯入皇宫、挡在万箭齐发之前,与这天下的主人无畏地对峙。
那样纯粹而坚定的心意,他若还一味否认,便真是残忍至极了。
齐绍千疮百孔的心中涌上一丝热流,有些事若想不清,就不要想了,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他蓦然睁开双眼,正对上一双shi漉的墨蓝眼眸。
无言的对视中,齐绍捧起苏赫的下巴,轻轻地吻了吻少年的嘴唇。
苏赫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似的,随后马上反应过来,迎上去含住齐绍的双唇吮吸亲吻,受到默许后,干脆起身压了上去。
长夜漫漫,人生苦短。
不若及时行乐。
直到许多年后,齐绍也依旧记得,他离开京城那日,是一个大好的晴天,秋高气爽、晨风怡人。
因皇帝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相送,是以安宁侯离京随行的只有从前镇北将军府上旧人,稀稀拉拉的一队人马,带着并不丰厚的行装,任谁看见这景象,都要感叹一句伴君如伴虎,昨日还有无上荣宠,今日便被翻脸贬谪。
齐绍与苏赫并辔而行,蓦然回首望去,只见京都厚重的城墙巍峨高耸,远处天边彤云飘散,红日凌空,为层叠宫阙翘起的飞檐镀上一层耀眼的金光。
在那刺目的光芒下,齐绍闭上了双眼。
他看见从前不识愁滋味的少年郎,花枝杯酒,把臂同游,许诺要做一生一世的好兄弟。
他看见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的父亲,看见教导自己保家卫国、矢志不渝的母亲,看见断壁残垣的边城,看见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只为身后国土与百姓的安宁。
他看见风雨中腐朽飘摇的王朝,看见朝堂上昏聩年迈的帝王与争执不休的朝臣,看见百姓因外敌入侵而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他看见生灵涂炭,看见饿殍千里,他于心不忍,于是孤身远赴一场注定结局惨烈的Yin谋。
他还看见塞外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看见碧蓝的天幕与不息的河流,看见海东青展翅,好儿郎凭剑跃马,豪情万丈。
他看见熊熊燃烧的烈焰,看见那无数个欲海沉浮的日日夜夜,在异族人的毡帐里,卸甲的将军从没有真正低下过他骄傲的头颅。
而如今天地已改,年轻的帝王终会成长为合格的君主,令万民归心,四海安平。
齐绍睁开微shi的双眼,最后一次深深凝望身后的故乡。
多少家国大义,儿女情长,爱恨痴缠,离合悲欢,都在这一眼中落幕,故人风流云散,一去不复返。
回头万里,与君长绝。
-正文完-
第46章 番外·忆江南
景安元年冬,北境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朔风席卷着寒流,吹过玉门关,将之裹挟至江南。
宣和殿内,龙涎香的气息随着香炉中升起的烟雾缭绕在四周。
靳奕今日批了一上午奏折,有心把沈琢晾在一旁,沈琢也不恼,只是静静地等。
直到靳奕觉得不耐烦了,才头也不抬地开口道:“沈相又有何事?”
沈琢垂眸拱手,如实禀告:“北狄的使者传信来报丧,说是贺希格单于今冬突发恶疾,日日受钻心疼痛,缠绵病榻许久,终是在冬至那日病逝了。”
“哦?”靳奕抬了抬眼珠子,对此不甚感兴趣的样子,淡淡问:“继位的是何人?”
沈琢道:“是从前岱钦单于的嫡长子呼其图。”
靳奕啧了一声,语气带笑:“这丧报得也真是时候,和亲的公主还没挑出来,贺希格就先死了。至于呼其图……罢了。”
“异族蛮子哪配娶我夏朝的公主,便是宗室女,朕也不想嫁,和亲一事绝不许再提。派使者按例赐些抚恤下去,免了今岁的年贡。
皇帝下了旨意,沈琢接旨道了声喏,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接着开口道:“贺希格临终前还有一个请求,希望能将他的遗物带给镇北将军……安宁侯齐绍。”
齐绍已经不再是将军,皇帝亲封了他爵位,沈琢改了口,将袖中的物件掏出,躬身拱手呈上。
皇帝眉梢微挑,把那物件接过来,垂眸看了一眼。
是一只陶埙。
那古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