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柔和。
朗照着乱作一团的人间。
赵徵被那内侍一路往歧途上带去,他面色浸在浓重夜色里,看不清楚。
耳畔的刀剑声刺人耳朵,他走在这路上,怀想父亲当年的心境。
也怀想着,从这样刀光剑影里,一步步走出来的阿隽。
过了许久,他勒了马,叫前面的小黄门。
“陛下已经这样杀了我父亲,到如今,觉得还可以这样杀了我么?”
天上的月光蒙上一层Yin霾。
赵徵入万章宫时,身材丰腴的那内侍笑眯眯过来:“美人娘娘正陪着陛下呢,里头点着香,大人受不受得了?”
沾了血的披风被摘去,赵徵笑笑。
“点着香也好,我一身血腥气,只怕熏着了陛下。”
瘦长的手指在门上一叩,他推门进去,江子期腿上的小姑娘下意识往他怀里一扎。
他嫌恶地把人推开,那小姑娘红着一双眼,转头去了屏风后头。
江子期笑一声:“没承望还能见着你。”
赵徵微微一笑:“我父亲当年大约也没想过,会见不到陛下。”
江子期面容Yin恻恻的。
“没事,朕很快便就能再去见他了,带着他的好儿子一起。”
他走到赵徵身边去,从他手里捏过那竹筒。
“可惜宋家姐姐不在,不然,你也能提前去见你父亲。”
他头发散着,面容是不正常的白,因着个子略逊赵徵半个头,仰着脸挑着眼看他,眼白里头尽是红血丝:“五年前,这宫禁内外被叛军封锁重重,若非宋家姐姐拼死敲出个缺口,送了这竹筒出去,你父亲或许也出不了家门。”
赵徵嗤笑一声。
“陛下想说什么?”
“宋将军杀了我父亲么?”他连看他一眼都懒怠:“杀我父亲的是叛军,引他出门的是你,和她有什么干系?”
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这样的道理事情古已有之,明明说起来荒谬至极的事情,却总能把背后真正的人藏得严实,仿佛他们从不曾做下些错事。
“是呀,和宋家姐姐有什么干系?”
江子期脸上带着笑,嘴角咧开,扯得极大:“可倘若这法子是她祖父教给我的呢,你倒也还能不计前嫌,心平气和地和你杀父仇人的孙女百年好合么?”
“我那年可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那十五年里没人想过我会登基,你父亲做太傅那阵子,教导朕的时候,还直言朕,资质平庸,秉性顽劣,害得先帝从此再没正眼看过我与我母妃——”
“我这样资质平庸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坏的心思呢,又怎么想得出这样的法子呢,你没想过么?”
“陛下怎么不说,我父亲当年为什么说你资质平庸、秉性顽劣?”
他语气寡淡,对他耐心缺缺,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稀松平常:“我父亲当年曾提起过你,说起陛下早些年时候,曾把年幼聪颖的弟弟推搡入冬日湖水里,陛下不觉得,这才是先帝不再正眼看你的缘由么?”
行至末路的帝王充耳不闻,吊儿郎当地背过手,披头散发地放声狂笑,一本纸页皴起的折子丢到赵徵脚边:“是,是,你父亲一贯厌恶朕,可那又怎么样!他死了,死了!”
上头第一页就规整写着:“臣宋驰清敬言……”
护国公的字比阿隽的要好多了。
赵徵那一刻恍惚一个念头。
身前被一片Yin影笼罩,他察觉到江子期站到了他身前,什么东西带起一阵风。
“嘭——”
门被谁狠狠撞开了,一阵纷乱的声响炸起。
下一瞬,耳畔刮过一阵风声,有什么擦着他鬓发过,削去一缕,咔嚓一声穿透皮rou,把什么钉在了柱子上头。
“咣当——”
他听见江子期的痛呼声,背后长风吹彻,赵徵抬头匆匆瞥过,江子期手掌摊开,被羽箭穿透了钉在了柱子上,脚边落着柄匕首,大约适才是想趁他蹲下时候,带他一同跌落地狱。
他回头看去。
戎装的将军身上残余着未干透的血ye,她立在槛外,还没放下挽弓的手,夜色深深,长风万里,散下的鬓发被风扬起,吹拂过脸畔,瘦长的手指搭着弓弦,用力至骨节泛白。
那弦上羽箭,正遥指帝王心口。
“臣救驾来迟,以至于陛下被叛军暗箭所伤,请陛下恕罪。”
“嗖——”
那一箭射了出去,咣一声钉在江子期头顶。
宋隽看一眼赵徵,苍白的嘴唇匆忙抿出笑,把那弓局促地收在身后,行到江子期身边,手抵在刺穿他手掌的箭尾上,手指缓缓搭上那箭,猛一用力,连着血rou把那箭拔了下来。
“疼不疼?”她语气温煦问他。
笑容和蔼的像是五年前那个夜晚,她安慰他说,别怕,我会替你守好这最后一道宫门。
江子期仿佛已经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