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国公夫人正要说话,却为太子妃一个眼色止住,皇后也只是置身事外的淡淡一笑,仿佛贺铭婚事与她无关。林家老夫人上了年纪,从来宫中宴会都是报病不来,而其他旁支女眷,与建昌虽不熟悉,也算和睦,此时见她神色不妙,也都识趣地一应沉默。
无人搭腔,场中说笑声登时一静。
“飞瑶。”太后脸上的笑意原本一直没停过,此时见建昌长公主如此说话,不由得加重了语气,“怎么还没吃几杯酒,便先醉了?大家好好的,不过说句玩笑罢了。”
“阿娘说的是。”建昌长公主拈起筷子来,拨了拨青瓷盘中的炸茉莉花,又仿佛兴致缺缺地放下了,银筷在桌上磕出闷闷一声钝响,“这世上好男儿这样多,哪里就只有他们宁平侯府的门第好,一代一代的,非得把洪家女塞进来不可?”
这几句话说的玄妙,丝毫不给太后面子之外,还带出了无限公案,惹得满座女眷眼神乱飞,有几个人还露出了恍然神色。
太后气得胸口不住起伏,瞪着建昌半晌说不出话来,手中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却是看向了舞阳:“清瑾。”
舞阳长公主急忙起身一礼,就如往日一般,做了个打圆场的和事老,拎着手中百蝶穿花的纨扇给建昌扇了扇风:“大姐姐,母后的生辰呢,你少说几句。”又露出一脸的笑来,“今日的清泉酒,是我领着茶酒司酿的,最是清甜,夫人们赏脸,多吃几口。”
皇后也笑着接口:“怎么不唱了?换一支热闹的曲子来——古美人,崔美人,你们从前领着宫女唱的那支北戎曲儿很有意思,令她们再上来献艺吧。”
歌舞再起,阜阳侯夫人再起身,为太后祝寿,如此便算是把场面圆过。
在座有份应酬的各家女眷,彼此出身相当,年纪也相仿,知根知底,谁年少的时候没有吃过建昌长公主的排头呢?如今都是有了儿媳妇的人,若是当众再被长公主欺负一番,日后还怎么摆婆婆的款儿?太后的弟媳、侄媳妇,也都露出了一脸的和顺谦卑,但眼神一闪一闪的,显然是没因为几句话就将这“亲上加亲”的念头放过。
酒过三巡,前头传话过来,皇帝领着众皇子宗亲来给太后行礼,林纾立在人群当中,亦是含了一缕得体微笑,太后见了孙儿与外孙,这才换出舒缓神色来,笑着饮下林纾敬的酒,又问:“怎么没见太子妃的弟弟?”
令国公夫人笑道:“恐怕是陛下有差使交代。”
太子妃也谦虚道:“他才多大,能有什么要紧事,不为别的,就为了祖母对他的疼爱,哪儿能让他逃了这杯酒去?”
皇后难得和颜悦色,柔和道:“世子没来也就罢了,三娘,这杯酒,由你来敬陛下与母后。”
众目睽睽之下,平国公之女、皇后亲侄,叶家三娘叶姝绯红着脸颊,姿态却落落大方,自母亲手中接过斟满醇酒的小巧玉杯,依言敬过了皇帝、太后与皇后,直到回到座上,脸上红霞未退。
皇帝领着人离开,场中风向又是为之一变,热闹议论起了儿女婚事,太后颇为舒心畅意,应付过了一席奉承,再去寻建昌身影,有心要长女在宴后留下,再说些私房话,却只见案上孤零零留着扇子,她悄无声息,已是早早离席。
建昌长公主有意寻个地方透气,避开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致,一路分花拂柳,净挑少有人去的僻静小路走,波波折折,绕过一座为人工所堆砌的假山,就望见一座八角玲珑的水边敞轩。虽雕梁画栋,美不胜收,但轩中石砖缝隙中满是滑腻青苔,匾额也已歪斜破败,摇摇欲坠。
一副支离破碎,年久失修的模样。
她已经有多年未曾来此。
“长乐轩”。
“长乐”,那是父母对她,也是她对自己,唯一的寄望。身为中宫嫡长,富贵地位,美貌聪慧,家人友朋,她应有尽有,唯一需要的,不过就是快乐么?
在她尚且在快活的年少岁月,还没有嫁为人妇……不,在她生下林纾的最初几年,她还常常来这里。
怎么一时心绪不定,就跑到这里来了?
她贺飞瑶可不是什么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落子无悔。
饶是如此,她在心chao起伏中,迈出了一步,却猛然望见,斑驳的红漆柱后绕出个人来,脚步登时为之一顿。
合宫大宴,又有谁同她一般逃席,还寻到行宫深处,最不起眼的此地?
紫袍,玉带,金鱼符在腰间微微一闪,已将此人尊贵的公侯身份表露无疑,更不必说那对她来说,熟悉到十分的身姿形容。
他孤身一人,负手而立,凝望着微风中起伏不定的湖水,似在出神。
她匆匆避了两步,却又没有就此离开,仍然立在树影下,凝望那道身影,神色平静如深潭,唯有掌心被攥出一道一道深刻褶皱的罗帕,泄露了一丝复杂心境。
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发出一息声响,直到那人转身离去,背影已完全消失在花木之间,仍旧是久久伫立。
直到身后传来轻巧的簌簌足音,她才如梦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