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是皇家园林,西山附近的上等田庄,绝大部分,自然隶属于皇家,历年来随着王爵的分封、褫夺,地位的升迁而流转变更,还有一小部分外围田园坡地在逐渐开垦,变卖,转手,成为官宦人家的别业,总而言之,能在附近拥有田庄的人,大多非富即贵,极少部分的普通百姓难以守住产业,即便不是被逼卖,也是明智地选择背靠大树好乘凉。
长公主的数个田庄,其中几个占地广阔的,山林水泽,无一不缺,来源于成婚时的陪嫁,逢十生辰的赏赐,以及两次诞育,太后心疼女儿,与皇帝商量了,“给小儿郎们多个玩耍的去处”。连带周围的村落,因为多多少少与庄园沾亲带故,也捎带着为长公主做活儿帮工,都可免去不少盘剥,要比寻常农人富裕。此外,就是历年来,府中詹事帮忙张罗增置的产业,以及富商巨贾的孝敬。
其中桂子岭这一处“蒲桃园”,就是长公主自己买下经营的,据瑞春说,是十多年前夏秋之交,回京在即,长公主打马经过此地,远远便望见数十亩藤蔓相连,繁盛如荫,掩映葡萄粒粒圆硕饱满,晶莹可人,她敲开门借口要水喝,留在家中的母女二人见她风尘仆仆,请她进来休息,又请她喝了几盏自酿的葡萄酒。那酒清甜醇美,长公主为此念念不忘良久,便命人留意,预备采买。后来那女儿卷入一件是非,长公主闻说,出手摆平,救了她一家性命,亦出了钱财将田庄买下,仍令他家在此间经营居住。
此后长公主虽不曾再来,这宋家人仍知恩图报,兢兢业业,又因曾受过地痞流氓逼迫,也没有因攀上高枝儿就变了嘴脸,也没闹出什么亏空丑事,一心侍弄田亩,管理佃户,按时令往长公主府送供奉,实在也很不起眼。
“他们家的酒真的那么好喝?既然年年都送,我怎么从来没尝过?”镜郎听瑞春讲古,抱了个檀木匣在怀里把玩,纤长十指插入其中捞了一把,粉色南珠流水般从指间流淌而下,他随便抓了一把就给瑞春,“拿去镶枚珠钗玩儿”。瑞春笑yinyin地谢过,拿帕子垫了手,一边将珍珠小心包裹扎起,一边就回镜郎的话:“二公子平日里吃的喝的,哪一些不是名家所出,进上珍品,这样粗酒,怕是放在您眼前,您也挑不出来。其实就是殿下,一时喝一时不喝的,多是随手赏人罢了。”
过了二三日,趁着天气晴好,长公主连同镜郎、随行的瑞春瑞香几人都改了妆饰,俱是一身葛布衣裳,不过衣料有粗葛与细葛之分。长公主梳了寻常矮髻,插戴了两三根银簪,略作妆饰,镜郎也得以有了喘息之机,不再顶着繁琐沉重的金玉首饰,只簪了一对琉璃钗,略描画了眉眼作遮掩,一行人都戴了帷帽遮阳挡尘,骑马就往庄园里去。
出了皇家园林,便是一个接一个的庄园,果树田地相连,其间点缀着几间茅屋,还算有简朴趣味。打马行了半个时辰,穿过一片七里香织就的篱笆,下了马,就见几个眼熟的仆妇,带着几个面容黝黑的乡下妇人迎了上来。
三天前,瑞春就命人传了消息过来,园中上房自然是一直为主人家空置,除了屏退闲杂人等外,少不得又要派人过来洒扫布置。
尽管经过准备,比起尽善尽美的殿阁来,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不过显然是建筑的时候用了些心思,一进院中,就是一片茂密的葡萄藤蔓,遮去日光,竹木构架的房屋,屋檐特意挑高,大量艾草薄荷熏蒸后,林间的穿堂风一吹,气味颇为怡人清爽,房内家具倒还齐备,只是擦洗晾晒过数遍的床板上,还有零零散散的漏网之虫,爬得十分悠然自得。
镜郎热的不行,面上的脂粉掉的零落,便先由瑞香带进里屋去重新梳妆,听得外间动静,门扉吱呀一响,有人进来,先是同瑞春、瑞云两人打了招呼——听声音,是个年轻女人,同瑞云也是十分熟悉,随后便听见她朝长公主道:“多年不见,殿下风采如旧。”
“寅娘,多年不见!”
镜郎隔着纱帘往外望出去,正巧瞧见那女人满面春风地起了身,侍立在长公主身侧。
那女人约莫二十多岁,快到三十年纪,仍然梳着未嫁发式,拢了几支细巧银饰,皮肤白皙,神色安闲温柔,身段窈窕,衣饰虽不富贵,却整洁得体,半边秀美的侧脸掩映在天光之下。
两人语气热络,不像十多年未曾照面,倒像分别十几日的好友,你一言我一语,谈起了近来的天气、今年的年成。长公主问她父母兄弟,她口齿便给,三言两语答得清楚明白:“父亲领着小弟下田去了,晚间再来给殿下磕头,母亲在看厨下准备饭食,长公主但有什么,且吩咐阿寅。”
瑞香为镜郎匀过脂粉,他便掀了帘子出去,看清宋寅娘的面容,登时一怔。
他方才窥见的半边侧脸光润如玉,而另半边脸贯着一道蜿蜒rou疤,从鼻梁处起,斜斜往下,直拉到耳根,仿佛浓墨重彩的一“捺”,将她清丽可人的面容切割成不均的两半。那疤痕凹凸不平,不像是整齐切口,反像是被什么人刻意细碎地挖去了rou,虽然是陈年旧创,却依然泛着可怖的暗粉颜色,随着她的一笑,愈发显得狰狞不堪。
她与镜郎对上视线,低下头,歉意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