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边缘。艾莉克西亚并不阻止,反而握拢那只稚嫩小手,携它并入弦音的编织。
轻缓休止符如雾气沉淀,秋日斜阳在余波中漫步,艾莉克西亚才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朝靠在门边阴影中的男人招招手。年轻Alpha冲他微笑,科尔喀斯金羊毛般的短卷发修饰一张诚挚面孔,双肩与发梢在脉脉斜阳中披挂金砂辉缎,四周回绕舞曲余韵,身侧簇拥孩童喧闹。淡金火焰卷走灰烬柔和燎过五脏六腑,电弧牵动指骨微颤,垂在兜中的手掌几乎下意识抬起,却最终在抽出前落下,他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在旁边就好。
艾莉克西亚抵着下巴思索片刻,招手示意孩子们围簇过来,在拥挤攒动的脑袋中低声耳语了什么。科尔特放松眉稍,眼见孩子们鼓起勇气朝他这里靠近,到他面前时突然一下子被捅了窝似的腾开,或拉衣角或牵胳膊或推后背将他往风琴那里带。他表情稀少地轻叹了声由他们去了,像只被幼崽们从午睡中闹腾起来的懒散成猫。
小Alpha稍有得意按着他的肩让他在风琴前落座,手掌盖在男人比自己大了许多的手背上,牵引木偶般教他识谱弹奏,如愿以偿过了把反过来指导自己教官的瘾。格棱长窗筛落矩形光块,正如一道狭窄却暖融融洒满光辉的门,琴键微微反射光泽,连他眼窝深处的两笔淡青都被衬得不那么颓倦。而后,短短半下午的福利院之行对科尔特而言最大的收获可能就是学会了弹小星星和圣诞歌——如果这也算收获的话。
大抵是稍一接触才发现这个年长的男人并不冷漠可怕,孩子们自然而然地接纳了他。弹了会儿琴又陆续跑出去玩别的,虽说隔了近二十多年,这些孩子的娱乐游戏与科尔特幼年在孤儿院玩过的基本大同小异。跳房子,以孩子标准划出的方格于成年人而言实在难以施展;弹玻璃珠,简简单单的儿童游戏被他们两人对峙厮杀出了沙盘演习的紧张感;过家家,孩子们搬出白雪公主的剧本,一个小男孩演纯洁公主艾莉克西亚演英俊王子最后科尔特演美貌凶狠的继母。以及老鹰捉小鸡,第一轮科尔特当老鹰艾莉克西亚保护孩子们,艾莉克西亚比他矮一个头还多,更不用说其他鹌鹑似的小孩子,他一拎一个准,十几只小鸡两分钟内全体阵亡。第二轮调换角色,艾莉克西亚被防得严密,最后干脆往他怀里一钻环住他的腰,耍赖地翘起唇:“有什么好捉的,鸡妈妈本来就是我的嘛。”
日近黄昏他们离开,谢绝了院长留下来用晚餐的邀请,行至半路天色渐沉,橙黄绛紫眨眼枯萎跌进炉灰,就这样淅淅沥沥滚下雨珠。科尔特脱下外套披在艾莉克西亚头顶,护着她快步行入最近的空铁车站。等车期间他靠着站台,少女坐在公共长椅上迷迷瞪瞪倚住他的腰身,金发挂了些晶亮雾珠,困倦的声音宛如雏鸟咕哝:“您还真是喜欢小孩啊……”
他轻嗯了声没说什么。受到连绵阴雨的感召,蛰伏在肢体旧伤中的钝痛逐渐火烧火燎。与其说喜欢孩子倒不如说在偿付过往,孤儿院中如出一辙的空气让他想到童年视野尽头的高大榕树、晾衣杆上随风鼓动成彩旗的各色被单与伙伴们缭绕如鸽群的欢笑,还有故乡覆灭后立下的终结战争的誓言。到如今他不曾完成任何诺言,也不曾救下任何人——战友,同僚,至交,亲人,却还活着,剩一具破败腐朽的残躯如错季枯叶日复一日又格格不入地挂在梢头。他总不自觉想抽烟,将硝烟与血迹的碎片尽数裹入苍白乏味的纸卷,用枪口炮台迸溅的亮橙火花擦燃,看着橙花逆着黑暗往上轻啄,烟雾自泛白灰烬中腾出水母游动的形状,如同蒸发的亡灵与滤过肺部的腥涩尼古丁一起对他进行二次审判,在一个个旧伤作痛的阴雨天。
手指本能滑入口袋,没捉到任何东西。他才初醒似的缓慢眨眼,从潮湿泛滥的旧梦中脱身。
啊对,所有烟都被艾莉克西亚扔掉了。
靠在他腰侧困倦点着下巴的艾莉克西亚忽然来了些精神,仰起脸神神秘秘冲他招手,示意他低下来,“伊斯林蒂教官!”
他妥协地弯身靠近。周围是淅沥雨声、嘈杂人流与空铁呼啸,耳畔是少女温热吐息晕化的一小块密地与随之蹭来的绵软刮痒的私语,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就一句:“您给我生个孩子吧?女孩男孩都行。”
以及他鬼使神差的一句轻哑的“……嗯”。
“诶,您答应了?”少女愕然睁眼,看她的表情,似乎她自己也清楚那句请求时机地点氛围都错得离谱简直逼近性骚扰,收获了意料之外的答复,她很快又眯弯了眼,扬起的声音比弹溅在水洼中的雨点更轻盈跳跃,“那我就记住了,虽然契约精神值得提倡,但我不介意您反悔……”
“契约精神的履行前提是存在正式平等缔约。”科尔特无奈揉了揉她的卷毛,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柔和许多,“你现在想这些太早了。”
或许他早该从旧日的枯坟与亡灵的审判席中走出,如果他有那个资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