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前。
流渊闭眼盘坐在寒玉石上,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爬满了鲜红扭曲的符文,周身石壁上也浮出与他脸上身上如出一辙的符文,密密麻麻流动着,形成一个巨大的阵法,阵法中心的流渊整个人都如同浸在血光之中。
在成为鬼王后的一百七十多年里,他大多时候都在闭关修炼。如今即将大成。
待大成之后。
待大成之后……
他明明该摒弃杂念,那道轻而软的声音却突兀地响在了他的耳边
“大人,我后悔了。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喜欢你,想要每时每刻都见到你。”
流渊心神巨震,蹙紧了眉头,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线血迹。
他身上的血色符文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挺直的脊背陡然松下,缓缓睁开的眸子里恍有大雾弥漫。
他发了半晌的呆。
直到听到外面传来的隐约声响。
他的住处与奈何桥离得极远,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想到那里,但他还是下意识想起在奈何桥的疏璃。
收到疏璃的传讯时流渊正在路上,远远看到疏璃冲向那头地狱九头婴,乌决的阻止才刚出口,乌发乌衣的人影已经自半空轻飘飘落下。
流渊的双眼一瞬间变得赤红,赶在乌决之前接住疏璃。年轻的鬼王墨发飞舞,面色冰冷,他一手结印,金光凝成的封印自天穹砸下,将地狱九头婴牢牢地罩在其中。
“吼!”
地狱九头婴不甘地仰天咆哮,却挣脱无能,体型一点一点缩小,直至完完全全沉进忘川河。
流渊抱着疏璃落了地,踉跄一下才站稳。
他上一次见到疏璃时那人还在他面前笑得温软,轻声向他讨要一个答复,而此刻他却只能靠在他怀里,双目紧闭,无知无觉。
他的双手轻微地发着抖。
乌决倒是松下一口气,抹干净嘴角的血迹,道:“他应该没什么事,就是中了自己的魇术。”
“……”流渊顿了顿,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一下,看向乌决。
“干嘛这样看着我?”乌决炸毛了,“没有告诉他地狱九头婴最后一个头的技法是反覆还能怪我吗?谁知道这畜生突然就醒了?”
地狱九头婴的其中一个技法是反覆,所以乌决与它打斗时都是避开那只头,然而来冥界上岗不算多久的疏璃却不知道,这才兜头撞上自己被反弹回来的魇术。
也幸亏疏璃那时丢的只是一个想要拖延时间的小魇术,最多让他昏睡一场,如果砍过去的是像乌决那样的一把大刀,那现在疏璃恐怕是不能好了。
流渊默上一默,横抱着疏璃离开,路过乌决时淡声道:“谢了。”
“???!”
乌决愣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句道谢。
“好歹也算是救了我,就懒得跟你计较了。”少年揉着鼻梁嘟囔,背过身也走了。
黑发美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两弯乌羽般的长睫轻阖,眼角的那点泪痣点缀着艳若桃李的一张脸庞,虽然睡得昏沉,却仍现出十二分的艳色和容光来。
这是疏璃昏睡的第四天。
流渊的中指屈起,轻轻敲在膝盖上,忽然出声:“他为何还不醒?”
白练歪在一旁的榻上,也颇为困惑,“若是平常人中了魇术,睡个一天半夜的也就醒了,何况这魇术本就是出自他的手,不至于……”
流渊垂下眸,微微皱起眉。
白练忽然想到了什么,“大人,你可知道疏璃当初是为什么被贬下凡的?”
瞥见流渊神色,她以为他不知道,便继续道:“二百二十二年前,疏璃闯进赤帝祝融的神殿,一剑将他劈了。仙界仙多神少,远古神祇拢共才那么几位,身为十二祖巫之一的赤帝被一剑劈了个干净,只留下一抹残魂,至今还放在十三天的玄泉中温养,也不知道再过个几十万年能不能重新聚出一丝神智,这罪责不可谓不大。”
这些其实流渊是知道的。
毕竟,他成为鬼王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探那祝融的下落,知道他已经神灭魂残后愣了半晌,想的是,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不是死在自己手里。
“至于他为什么要弑神,没有人知道原因。”白练道,“这一百多年间,也从未听他提起过。”
床上的疏璃发出一点声响,两人忙移了目光去看,却发现疏璃并未醒。他用辆着眉,唇角紧抿,脸色苍白,呼吸声愈加急促,是痛极的模样。
白练若有所思,“他迟迟未醒,只能是因为被困在了梦魇之中。”
究竟是怎样的噩梦,才能困住本是司梦的神仙?
流渊沉默不语。
白练想了想,还是宽慰流渊道:“大人你也不必太担心。疏璃身上的灵力剩得不多,这个魇术也撑不了多久,最多再过几日他就能醒。”
若是放在往日,白练怎么都无法想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劝流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