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会觉得这样的日子暗无天日,或许人生来就是要受苦的,一辈子就是在苦难中度过的,可是他又不明白,为什么独独是他如此?
或许,常年在黑暗中的人,看不见光明,便也不知道那一束光突然照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你家没有大人?”顾恒思量着,“那你父亲是谁,你又叫什么名字?”
卫明桓嗫嚅着嘴唇,“我,我是皇六子,明桓。”
“啊?”顾恒震惊不已,他大概从未想过,眼前这个漂亮小孩竟然是皇子,甚至早前他猜测对方之所以被欺负,恐怕是出身不好,或许只是家中庶子,不招人待见吧。
“我要走了,你别说见过我。”卫明桓甩开顾恒的手,急急忙忙地往台阶下。
“哎,小哭包,你……”顾恒想要叫住卫明桓,可卫明桓不知畏惧什么,走得愈发急,一不留神就脚下踩空,身子一歪,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顾恒大惊失色,“喂!”
卫明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好像半天也翻不过身来。
顾恒慌得不行,连忙跑下来,“喂,你是不是摔伤了?我去叫太医院过来给你瞧瞧……”
他凑近了,看到卫明桓的脸,那小孩蜷在地上,侧着脸,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但也不哭出声。
“别哭啊,我又没欺负你,我好心帮你来着,你别……你别哭啊!”顾恒慌得要死,手足无措的,连碰一下卫明桓都不敢了。
卫明桓独自啜泣了一会儿,拿手擦了擦眼泪,然后自己爬起来,“我没哭,你别管我。”
他一瘸一拐地往回走,顾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是我错了,我不该多嘴,你摔伤了腿,得让太医院的医官看看。”
卫明桓道:“它自己会好。”
“怎么可能?你就不怕以后变成瘸子吗?还有你身上的伤口,也要处理的,万一烧热起来,会没命的。”顾恒苦口婆心,“我家小黑就是受了伤,烧热退不下来,没几天就死了。”
“小黑是谁?”
顾恒犹豫了下,“你别管是谁,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得去看病,懂么?”
卫明桓没说话,过了会儿,又问:“死的时候会很痛吗?”
“我不知道,我又没死过。”顾恒见小孩搭理自己,好歹松了口气,干脆走到人身边,拉起他的手,搀扶着,“反正,你得去太医院,你是皇子,怕什么?”
卫明桓没说话。
“你是皇子,那些打你的人都是犯上之罪,你可以治他们的。”顾恒又教他。
卫明桓还是没有说话。
顾恒瞧了瞧他的脸色,“你是不是害怕啊?要不然,以后你跟我一起玩吧,我才入弘文阁,拜了黄阁老为师……我叫顾恒,是长亭侯府的,别看我年纪小,其实我力气大着呢,谁要是再打你,我就帮你打回去,你别害怕啊!”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一路搀着卫明桓去太医院,半道上遇到了宫人,便差使人寻了一顶软轿,非要卫明桓坐在上面,抬着去了太医院。
他自己就跟在轿旁,一路上絮絮叨叨个没完,简直就是个小话唠,倒是卫明桓抿紧嘴唇,绷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反正那天,你把阵仗闹得挺大的,连先帝都惊动了,还派了大监来慰问朕,朕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皇子。”
卫明桓看着眼前已面目全非变作另一个人的顾恒,似乎还在看当年那个多管闲事粘着他怎么甩都甩不掉的小屁孩。
被这样注视着,顾恒多少有些不自在,“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卫明桓轻笑一声,微微摇头,又是一阵叹息,“朕记得,你那天在太医院守着,一直到晚上侯府来人接你,好像是你大兄顾瑜,他才十五岁,刚刚入朝为官,穿着一身崭新鲜亮的官服进来,向朕行了个臣子礼。”
“那一刻,朕才意识到,什么是君,什么是臣。”
“朕在弘文阁待了八年,你护了朕八年,虽然也不是什么都挡得住,可到底还是好过许多,诸位皇子和他们背后的党羽,到底是要忌惮你身后的长亭侯府顾家,因而不会太过猖狂,也给了朕独自一人在深宫中学会生存之道的时间。”
“只是,你终究是顾家人,你不是我卫明桓一个人的,你的立场,是站在四皇子那边的。人要长大,人心也会慢慢变得陌生,孤身一人的滋味,朕终究还是要尝个遍。最信任的人,会变成你最可怕的对手,最了解你的人,会刺下最痛入骨髓的伤……”
卫明桓又是一声笑,说不清什么滋味。
顾恒忽然开口:“以我对嫡公子的了解,他不是卑鄙小人,就算他了解你的软肋,也绝不会以此作要挟。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恐怕是陛下的所作所为。”
卫明桓听完这番话,意味不明地看了顾恒片刻,“或许是吧,是朕没长一颗温善纯良的心,总是用最利的刀刃,刺到他最疼痛之处,后来就只剩下仇敌,见面连句好话都不会说,再无其他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