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巴利诺把很多细节一带而过,赫斯塔尔不需要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位女士的,又是通过什么方法捕获她的。整个过程不是特别令人愉快,阿尔巴利诺当时的计划是只需要一个人,但是这位女士身边显然不止有一个斯特莱德的喽啰……总之,他最后不得不往河里扔了三具尸体,那些尸体现在可能已经深深地沉在了河底,一时半会儿不会在浮上水面。
赫斯塔尔点点头,他并没有不知趣到去询问那么多细节。实际上,他能想象到很多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第五个男人被吊在木架上,高耸的木架同时也用来象征着这艘即将沉没的船只的桅杆。赫斯塔尔能看清木架上方粗糙地刻着“666”的字样,于是知道这就是“恶人哈曼”——《圣经》中敌基督的代表;哈曼是亚哈随鲁王的宰相,只因为犹太人末底改拒绝跪拜他,就计划谋害全国的犹太人,并最终被送上绞架。
极为讽刺的是,虽然教会称恶人哈曼为“敌基督”,甚至认为他是撒旦的化身,但是阿尔巴利诺用来代表哈曼的人选却是安德森神父。这个老神父被绑得结结实实,这个时候正惊恐地看着阿尔巴利诺和赫斯塔尔。
他愣愣地盯着赫斯塔尔的面孔,好像不知道这个忽然出现在阿尔巴利诺身边的男人是谁。然后忽然之间,他似乎在一瞬间认出了赫斯塔尔的身份——他难道还会记得当年在圣安东尼教堂里一个给唱诗班弹钢琴的小孩吗?还是说他当年在放纵斯特莱德和其他教友的恶形的时候,也深深地记住了那些孩童的脸呢?——可他的眼中闪过了某种明悟,脸上露出了某种近乎慌乱的神情。更为巨大的恐惧从这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冲刷而过,但赫斯塔尔已经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他已经没必要再看下去了,那个令安德森神父惊恐不已的事实对他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至少没有重要到会令他失去控制的地步。
他只是冷漠地微微转头,看向了这艘驶向覆灭的木船上的最后一个人。
位于船尾的方向,被阿尔巴利诺用来代替油画在被幸存者推举到最高处的角色的人,毫无疑问地是拉瓦萨·麦卡德。
这位失踪了很久的FBI探员被悬吊在教堂高高的穹顶下,琴弦把他固定成了一个非常复杂的姿势:他的双脚几乎已经完全离地,金属丝深深陷进他苍白的皮肤里,鲜血正从那些缝隙之中缓慢地滴出来。
麦卡德的一只手毫无选择地高举着,把手竭尽全力地伸向斯特莱德方向的(至少看上去仿佛是如此)。根根钢琴弦从高处垂吊下来,把他那只手臂绑得结结实实——只是那只手中握着的可不是籍里柯那副油画里的红色布条。他的那条臂膀是断臂,手腕以上空无一物,而是个空空荡荡的、瞧上去就令人不寒而栗的血rou模糊的横截面,但是现在,盛开着鲜红的玫瑰花的枝条从那条断臂中喷涌而出,几近诡异地盛放着。
而他的脚下翻倒着一个外表粗糙的罐子,里面洁白的盐粒洒出来,如同沙子一般落在他的脚下。这种晶体在古代炼金术的范畴中被认为纯洁,而在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中却被认为是被骗的象征。
赫斯塔尔甚至不用看麦卡德本人,都能知道阿尔巴利诺会在这阶梯的顶端布置一个什么样的画面、最后会表述什么意象:他会选择犹大,这毫无疑问,在真正到达悬吊在十字架前的恶魔之前,他首先会在那里放置一个背叛神子的人。唯一不同的是,故事中的犹大受到了金钱的诱惑,而现实生活中的麦卡德受到的是更加光明磊落的东西的诱惑,他背叛的事物也理应比神子更加崇高。
当然,像是赫斯塔尔这样的人,则自认为没有评价他的立场——但却拥有永远消灭对方的rou体和灵魂的手段,因为那些局限于道德的约束于他们而言已经没有意义,驱动他们行动的是另一种内在的动力。
赫斯塔尔没有问阿尔巴利诺费了多少工夫才揪出这些人,那一定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很有可能把赫斯塔尔入狱的这几个月都花费在了这件事上面。那可能也是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但是此时此刻却不是听故事的好时间。
赫斯塔尔的思绪已经滑向其他方向了:也就是阿尔巴利诺在他的作品里放置一个向上的阶梯的意义。
这阶梯上躺着的受害者们目前还是活着的,阿尔巴利诺无疑用他们象征着某些“罪人”——圣经意义上的罪人,就如同该隐,人类被逐出伊甸园之后的第一个杀人犯,世间的第一桩罪恶——而在另一方面,这些人都是与赫斯塔尔的今天息息相关的、真正的罪人。
第一桩罪恶,第一起犯罪。这艘即将倾覆的疯人之舟的船头。
由“该隐”开始,到撒旦结束,随着台阶的升高,台阶上圣经传说中的罪人的罪恶也逐渐加重,从谋杀亲人到谋取王国,从崇拜异神到谋杀神子;阶梯最高之处通往教堂铺着洁白桌布的祭桌,通往斯特莱德,通往基督的十字架,通完三十年前绝望噩梦之中的夜晚。向上的阶梯绝不象征着通往天国的道路——恰恰相反,这是属于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的道路。
这道路通向地狱、终末以及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