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逋诧异地看向阿岚。
阿岚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你?”
林逋郑重摇了摇头。他知道的,阿岚心里一切以崇德为重。
“我曾讨厌过你的,想想我公子天之骄子,却偏生要与你一道,还给你端茶递药,你何德何能,可看到他与你一处那样的轻松自在,是我在夫人去了之后再也没见过的,我也就不讨厌你了,可每次看到公子因为你受点委屈的,我总又想教训你。”
屋内片刻安静。
“阿岚,我自知论家世地位,不能与叶横并论,只是愿他好的心,还请你相信,你我是一样的。我孑然一身,于此世道已别无所求,浪迹江淮也只因是无家可归。所逢人事,得之我幸,不作多求,能遇崇德……”他在看着熟睡依旧拉着自己手的人,遇到他与他而言算什么,是好友,知己,还是那想到就觉得自己疯狂的两个字?
林逋没有说下去,阿岚大抵也知道他想说什么,起了身,走到林逋身边。从怀里掏出手帕来递给林逋:“塞进去,手再慢慢扯出来,夫人以前都这么干,公子就不会醒。”
林逋看了看手帕,没接过,看着崇德道:“我陪他吧。”而后缓缓滑下身,趴在床沿。
阿岚没再说话,替他取来了褥子,这个弱公子病了,估计自家公子又该心疼。
☆、霜天晓角
春来莺飞,啼声如泉,晃晃旭日照得人睁不开眼,林逋站在放鹤亭外,没有童儿,没有小风和小叶,脚下的湖面平静如镜,风过吹不起半点涟漪。
明明是如此明媚春光,林逋竟觉得浑身发寒,唤了几声童儿也没人回应,不觉崇德送他的麒麟斗篷披上了肩头,耳畔竟响起了梅花三弄,是一个人在轻声的哼唱,本来荡在空中悠扬的声音越来越近,这个声音好熟悉,是他么?他来看他了吗?
“惟吉……惟吉是你吗?……惟吉……”
无人回应,歌声未断,越来越近。
“惟吉……”
他不断地转身寻找,突然,一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近在咫尺,他能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梅花香。
“君复……”那温柔的声音,夹杂着梅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惟吉!你来了……”他伸手一抱,空空如也,整个人如坠虚空,放鹤亭不见了,孤山不见了,西湖变成了一个黑暗的无底深渊,他正在不断往下掉。
一身冷汗,由后背直到耳后,歌声萦绕,他却再也看不到那男人的身影。
“惟吉……”
……
“惟吉!”
林逋从床上坐起,看到熟悉的帷幔,果然又做梦了。
转头看着床边柜头袅袅安神香正从金兽炉里飘出,屋里都是淡淡的梅花香,分不清是屋外飘入,还是那安神香的味道。
也许今日又太多关于崇德的记忆,才不自觉又做了这样的梦。
他披了衣服起身,方才还飘着香的金兽炉已经断了烟,耳边似乎又听到了梅花三弄,续上香,一个人踱到窗边,鹅毛白雪纷扬落下,飘落他跟前,飘进屋中。雪该是前半夜就下了。如今院中的梅树上正盖了一层厚厚的雪,雪白覆青枝,玉龙蜿蜒横走。
望望天色,近拂晓,他再也无法安睡,从箱中翻出那麒麟斗篷,将自己紧紧裹住,倚着窗枯等到天明,伴随他的只有那金兽炉。
霜天晓角·冰清霜洁
冰清霜洁。昨夜梅花发。甚处玉龙三弄,声摇动、枝头月。
梦绝,金兽爇。晓寒兰烬灭。要卷珠帘清赏,且莫扫、阶前雪。
说起那金兽炉,还是崇德的故事里,那少爷的四叔给他的,也是那时,他第一次明确地面对自己的心……
在摘星楼,崇德拉着林逋的手睡了一夜,天边破白,他醒了,抽了手,可林逋却依旧是那样的姿势趴在床边。他蹑手蹑脚地起身,轻轻抱起林逋上了床,替他整理了凌乱的发丝,掖好被子,才转身出门。
当林逋再醒来的时候日已东升,房中却不见崇德和阿岚的身影,门外观景台呼呼剑风声,推门而出,阿岚正在练剑,崇德看着悠闲地喝着茶,看着景。见林逋出来,阿岚收了剑。崇德也起了身,转身才发现崇德眉头紧锁,并非他背影见着时那么悠闲。
“君复……你醒了。”
崇德拉着林逋坐下,阿岚收了剑离开了。
“叶横,你脸色不好,是宿醉的缘由吗?还是别的?”林逋隐约觉得是他家里的事。
“阿岚晨起去了城里,得了消息,说我叔父病重,我得回去看看。”
这猝然的离别让林逋有些招架不住,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崇德和阿岚在身边,这么久以来他知道三人早晚要分别,可总来不愿意去想,确是自欺欺人了。
尽管心中翻江倒海,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他咬了咬唇,终是蹦出一句:“几时走?”
“今日就走,我怕万一……”崇德垂目,脸上是遮不住的担忧,看得出他与他叔父该是很亲近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