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抬头,德崇正趴挂在橘子树上,还是少年的模样:“君复,给……”手里头的一个橘子朝林逋丢来。林逋伸手一接,结结实实捧住的竟是金兽炉。
“君复,叔父有六郎,我有你……”
他一抬头,一片白茫中却没有德崇的身影,手里的金兽炉开始变得滚烫而发红,他猝然松手,金兽炉落地,火花四散,顷刻间,他置身于茫茫火海,那是德崇烧的楚王府……
“惟吉!”
火舌朝他逼近,热浪燎地他睁不开眼睛,他捂着眼,一声声的喊着惟吉……
天旋地转间,他猝然睁眼。
火势退去,周围一片尸山血海,而自己正站在尸山之巅,被德崇狠狠勒腰抱着。
“君复,别离开我……”他的声音像极了怕娘亲离开的孩子。
“惟吉我不离开你……”他抚着德崇的头发,温柔无比。
忽听得一阵刀枪之声,一转头,长刀,羽箭直刺眼睛,他本能的闭眼,紧紧抱着怀里的德崇。脚下一空,猝然下坠,重重落入了一汪深潭……
他的惟吉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不断窜入口鼻的水。
他奋力的挣扎,想要游到水面,黑暗中辨不清方向。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光,那道光越散越大,他看清了……
他在水底,他的德崇正站在湖面的小舟上,他奋力的想要游向他……
“君复,就此别过……”他朝着一个方向拱了拱手。
林逋转眼,站在岸边的正是自己,未过不惑的自己。
他看到了那个自己眼里努力擒住的泪水和尽力微笑的嘴角。原来当年德崇见到自己最后的样子竟是那么的丑……
德崇的船不断远去,他感到了窒息,双手奋力的挥舞,却被不知哪来的水草死死缠住。
“惟吉,救我……惟吉……”
……
“叔父……叔父!”
林逋睁开了眼睛,他感到浑身无力,眼角是一丝丝的冰冷,林宥正握着自己的手,担忧地看着自己。
“叔父,您做噩梦了……”
林逋长长呼了口气,不作答。
“您再睡会儿,宥儿陪着您,彰弟和彬弟白日里会来,见您没Jing神又该怪我了……”
林逋点了点头,翻身朝里。
林宥被小厮叫醒。自己竟趴着床沿睡着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身上是林逋最珍爱的那件斗篷,手麻的厉害。
“爷,先生一大早园里绕了一圈便下湖了……”小厮报道。
一听林逋下湖,林宥急忙起身飞到屋外,扫了一眼西湖,湖上船只不多,皆是小舟蓑笠,一时间还真找不到林逋在哪里。
“爷,那是林先生的船,小的差人盯着呢,怕有个万一……”
循着小厮的手指望去,一点孤舟小人浮湖面,岸边还立了两个人。
林宥悬着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一阵风过,身后响起宣纸被风吹起而落地的声音,小厮急忙跑回,拾起,平整地铺于桌面,拿镇纸压上。
林宥走近,一字一句情起,情深,情落,都在冰肌雪骨的墨黑龙蛇中。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有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chao已平。
林逋就在这风平浪静的西湖旁,孤山上渡过了世上没有德崇的一年,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年。
德崇死后,第二年入春,林逋的身子已经急转直下,林宥、林彰、林彬三人商量着本想接他回家好时时服侍,可如今林逋的身心早已不在尘世,他唯一的放不下已经被迫放下,如今依旧配合地喝着侄儿们端来的药也不过是因为那个人在离开的时候还让自己的儿子转述要林逋好好活着,他心中早已千万遍地想着一觉睡过去,早早离开,追随着他,也许二人还有来世。
天生六年秋,林逋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尚未绽放的红梅。
白日里,他将自己和德崇的信件一封封付诸炭炉,火苗上窜腾起片片灰烬,看着那灰烬打卷而上,似乎觉得德崇就在身边,那腾起的焦纸都让他捡了去。
他苦笑着:“你莫不是想到了那边与我算账吧……”
是日,入夜林逋终是闭上了眼睛,他要去找他的惟吉了……
林家三兄弟依着林逋此前交代,烧了德崇给林逋的那件斗篷,他说,他想穿着去见德崇,这样便是化魂后面目狰狞,黄泉路上若得见,德崇还能一眼就看到自己。
金兽炉他送给了三兄弟,但愿他们从仕之路能想扶相持。
端砚和玉簪随他葬了……
赵祯得知了林逋去世的消息,赐谥“和靖”,也许这两个字,是他从父亲和魏王叔父那听来的对他们嘴里这君复的描述,最直接的感受了。
而那一砚一簪,安安静静的陪着和靖先生,直到遇到那盗墓贼,才让世人有了美好的揣测,他虽无妻无子,却有不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