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绛雪一把将盛灵玉的手甩开,见状,盛灵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弯下了膝盖。
他跪得那么轻易,那么顺从,反倒叫小皇帝更加生气。
康绛雪抓住他的衣襟,更加控制不住胸口奔涌的情绪:“你跪什么!你站起来!”
明明就只有两个人,明明他们就面对面站着,康绛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他和盛灵玉之间如此遥远。
他看着盛灵玉的眼睛,恨不得撬开盛灵玉的嘴巴:“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又能持续多久?”
盛灵玉道:“陛下在说什么?”
小皇帝不听他这些话,冷声戳破:“是,现在外面情况特殊,你可以如此,但等以后日子太平了,你想圈着我一辈子不成?”
盛灵玉没有想到小皇帝会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将那些粉饰出来的太平彻底撕毁。他寂静了一秒,没有反驳也没有掩饰,只问道:“是谁和陛下说了什么?郑岚玉?”
小皇帝无法理解:“事情是你做的,和郑岚玉有什么关系,你提他干什么!”
听他这么说,盛灵玉竟是笑了,声音淡下来,问:“微臣做了什么?”
“你回绝了求见朕的所有来客,还截下了陆巧给朕写的信件。”
说这话时,小皇帝其实尚抱着一丝事实并非如此的希望,可盛灵玉冷漠又毫不惊讶的神情将他的希望完全打碎,转而变成一种难以言说的荒唐感。
康绛雪有些恍惚:“我真的不明白,我就站在这里,和你在一起,我们还有了女儿,可是你——”小皇帝迟疑得有些脆弱不堪,“难道是我误会了……你不想要我?”
“想要”这个词用来形容盛灵玉的感觉其实太过轻浮也太过浅薄,但这句问话还是刺痛了盛灵玉,盛灵玉没有犹豫,道:“微臣怎么不想。”
康绛雪正值情绪尖峰,顺势发泄而出:“既然如此,你告诉我,盛灵玉,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小皇帝说这话时,大概并没有责备之意,只是一句问话,但这话落在盛灵玉的耳中,宛如轰鸣一般。
那么巧,无数个夜里,盛灵玉也这样不停地问自己:盛灵玉,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他怎么满足?
盛灵玉难道不知道自己私扣小皇帝信件约束小皇帝的行动会令小皇帝不快?他意识不到自己此次回宫后的行为太过明显以至于会惊动小皇帝?
他知道,他都知道。
他很清楚他对小皇帝的控制并不符合他本来预想中的循序渐进,也很清楚早晚会和小皇帝为此而发生矛盾。
可是在与日俱增的焦虑感中,他只能如此。
他的心中有一个巨大的黑洞,若非如此,不能填满。
盛灵玉往前回想,还能清晰地想起发现小皇帝有孕的那个晚上。
那天夜里,他那么开心。
他其实从未期盼过人生中会有子嗣,但那个小生命的出现,让盛灵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得到了一根向上攀爬的绳索。
那绳索连着他和小皇帝,连着他和人世间,是在他早已决定不再抱多余期待去生存时忽然降下的希望。
盛灵玉曾忍不住想:原来天地还是垂爱他,原来他还没有被完全抛弃。
那时他抱着他高不可攀的心上人落下眼泪,第一次对未来的人生有了一刻的憧憬。
可就是在同一个晚上,他的头脑中出现了一道喧嚣的声音,他听见那声音冷冷嘲讽他说——
“亲手弑父之人,也有资格为父?”
……
似乎是他的生命注定不配享受欢愉,每当盛灵玉觉得有一丝快乐,脑中的声音就越来越响,继而化为实质,一寸一寸切割他的灵魂。
他知晓这不正常,但怎么也寻不到方法让这声音停下。
在和小皇帝边疆重逢之际,小皇帝对盛灵玉主动坦露爱意,那声音便嬉笑着告诉他:“看,你做得多好,这个人没有旁人可以依靠,选无可选,只有爱你。”
在长乐出生的那个晚上,他将孩子抱在怀里,小皇帝依靠在他身边,好像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也是这时,他听见那声音说:“你怎么忍心让她有你这样的父亲,待她长大,定然会以你为耻。”
和小皇帝“在一起”的这些日子,盛灵玉并非不快乐,只是快乐的同时,总是伴随着恐惧,伴随着割裂一样的错觉。
他将自己分成两半,一半捂住耳朵难以自制地沉沦,一半漂浮在外深深地自我厌恶。
他是真的渴求美好的东西,比如小皇帝,比如小皇帝带给他的喜悦、期待、欢愉,比如他们的女儿——他和小皇帝的女儿。
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东西,美好的事物会让他产生怀疑,觉得虚无缥缈,是水月镜花,梦中泡影,随时都会失去。
“说话啊,你又哑巴了?!”
盛灵玉回过神来,少见地觉得喉咙干涩,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我只是想和陛下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