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歌,你看这个。”
“怎么了?哦,‘语诗’我妈的字,或者是号?我忘了。”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在姑城学戏的事儿?”
“嗯,我记得。”
“我的老师也叫语诗,欧阳语诗。”
凌歌放下毛笔,粉色彩墨在笔洗中慢慢晕开,我看着凌歌的眼睛,感到事情不简单,“欧阳语诗,你也认识?”
“我没有见过她,但是,小时候听我妈提起过,准确地讲,是我爸妈吵架的时候频繁提到的。”
我的表情可能很呆,凌歌笑着捏捏我的脸,“他们很少吵架,偶尔有那么几次,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具体原因我不清楚,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我猜欧阳语诗是我妈的师姐,她们以前在同一个戏剧班,关系很好,但是我妈出去演电影了,这在她们那行是大忌。”
我也听说过,昆曲讲究纯洁和正统,尤其是闺门旦,还未出师就出去拍影视剧或广告,是对师门的背叛。我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猜,那位欧阳语诗是个玉石俱焚的性子,我妈和她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向她道歉她也不理,似乎有好几年,我妈想见她,替她安排工作,但她根本不见我妈,我爸问我妈为什么那么执着,他们为此吵架……”
听起来像爱情故事,但我不敢说,我问:“你对他们的事不好奇吗?”
“如果我爸妈想让我知道,他们会告诉我,他们不说,我就不问。”
我趴在桌上,戳那座水晶镇纸,“欧阳老师长得很美,很高冷,我每到一个国家都会给她寄明信片,春节、中秋节、妇女节和重阳节给她寄贺卡。”
“重阳节也寄?”
“嗯,不也是重大节日吗?”
“各地风俗不一样,姑城那边比较重视冬至。”凌歌也趴下来,在镇纸的另一侧,丹凤眼透过水晶的折射,变成了黑白相间的大杏仁,“缘分真奇妙,我妈早晚会喜欢上你。我觉得,欧阳语诗女士可能是她的心结。我妈那人,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我脱口问出一个傻问题:“你爱她吗?”
凌歌笑了,在水晶镇纸上露出血盆大口,“爱,只要可以,我会尽量满足她的要求让她高兴。但我不是她的附属,就算是母子,也都该有自己的生活。”他抚摸檀木笔杆,提议道:“我们来写字吧。”
我不会写毛笔字,只在学工笔画期间练了一点瘦金体,凌歌敲碎一块墨锭,加水碾磨,动作娴熟,“小时候我妈让我临曹全碑,然后练赵孟頫,再练文徵明的行书,老师说我练得不错,后来见到爷爷,他说我的字已经染了媚俗气,如果要学书法,该从二王练起。”
他舔墨后让我握住笔杆,带着我的手在纸上行云流水,“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Yin张侯。”
左手抚摸镇纸,我想起在木卫三水晶球内下的雪,灯光穿过水晶莹出一汪淡灰,像故宫欲雪前的天色,雪霁初晴后万物有灵,但心中还藏有一些事,无可奈何,郁郁不能终了。
“你写得很好。”
他捏我耳朵,“只是很好?”
不止是很好,圆朴古雅,雍和从容,字典里可以淘出万千词汇,但或许我就是个俗人,我看不出究竟好在哪里,我挺喜欢瘦金体。
“你爷爷是什么样的人?”
凌歌靠到椅背上,似乎陷入了遐想:“我很少见到爷爷……我以为我最像我妈,从长相到性格都像,因为我是她一手塑造的,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最像爷爷,基因的先天影响占比很重。他让我练二王之后,我妈每天逼我临帖,有一年之久,我甚至练到了能把整本默下来的程度,凡是看过的人都说我能以假乱真。但我在爷爷面前脱帖写了一段后,他说:
‘你不必讨好我,写得好写得坏,都是你自己的财富,书法的好万法归一,最后只有一种好,但坏有很多坏,病气、媚气、馆阁气、功利气……你占哪几种?等你看明白了,你就到了下一个境界了。’
当时我万分羞愧,我才发现原来我的性格中竟然有谄媚的部分,为了获得长辈的肯定?还是为了趋炎附势?我狠下心剖析我自己后,我发誓永远对自己真诚。”
我握住凌歌的手:“有这样的爷爷真幸运,他对你没有要求,给你最大的自由。”我隐约想到如果他爷爷向着他,我们或许不会这么艰难。
“不,他一直要求我,做对国家有用的人。”
对,这样才对,想想也应该是这样,我努力笑出来,低声说真好。“天快亮了,今天我们吃什么?”我转移话题。
“你就想着吃,让我摸摸你的肚子,啊,这是软软的小肥rou吗?”
我腰部敏感,被他一摸就忍不住弯腰向后躲,嘴上还振振有词地反犟:“不是吃得多,是因为这几天吃完就被你拉去躺着,积食了!”
话是这么说,喝完牛nai后我还是去健身房锻炼了半小时。上午九点我们开车出去闲逛,我打开导航,第一次自己从玫l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