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想不明白,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子日头,拾掇着自己的破布头子旧纸壳,往太阳更好的地方挪了挪窝。
北平老是这样,下完了雪就给个天光大亮的暖和日子,叫他们多少好过一些,不至于因为一阵子白毛风就死了。
“啪————!”
枪声骤然在冷清的胡同里炸响,回声有形状一眼打着胡同里破败的半截土墙来回传送,震的人耳朵嗡嗡鸣响。
刚闭上眼想睡一会儿的老乞丐吓得浑身一抖,睁眼就是个蒙着脸的女人,穿着高跟鞋左一跳右一蹦的跳出来,把她那柄袖珍小手枪扔到老乞丐怀里,而后翻着自己的手袋子,丁零当啷掉出来好些珍奇玩意儿,玉佩、珍珠、钻石玛瑙,绣了大花样的丝绸手巾子,全掉到老乞丐打满了补丁的前襟上。
老乞丐不晓得这女人什么时候进去的,他一直就在胡同口窝着,谁进谁出他都见得着。这人说话声音耳熟的很,哆哆嗦嗦的清凌嗓子,比老乞丐在戏园子外偷听的唱戏的人声音还好听,只是太抖了。
女人把东西全撒到老乞丐身前头:“这些!都给你,别说见过我!枪,你收着,回头我再来找你拿!”
不知道这瘦弱的女人开枪崩了刚才进去的哪个爷们儿,总之这些年来,除了杜嘉宗的钱,老乞丐都收着。
他扒了扒地上散着的十几样东西,全塞到自己的破毯子下头,闭目侧耳,想再细听听胡同里头那间院子又出了什么事儿。
……
钟岁这天早上原本倚着墙头喝热水。
今天杜二叔上门早,一进屋就把他给轰出去了,叫他守着门谁也不让进,但没过多一会儿,杜书寒也来了。
钟岁想着这俩人反正是一家的,还坐在墙头上冲杜书寒抬了抬下巴打招呼,没管他进去,吸溜吸溜的继续喝自己的水。
以前钟绾没跟着杜书寒的时候,钟岁觉着杜家不过是暴发户家,凭着有两个臭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他成了杜二叔的门房,钟绾当了杜书寒的情人,钟岁自认也是杜家的一份子,有什么事儿都想打听着,见着人了也乐意把他知道的杜家的事儿都分享出去。
他也知道这院子里藏的事儿缺德,但没办法,毕竟是自家产业嘛,钟岁觉着他还是得帮衬帮衬。
譬如现在坐在墙头喝热水,不就是替弟婿和表叔把门?虽说杜家人口多,但杜书寒稀罕他弟弟,两个人注定没个亲生孩子,那些家产最后还不得轮给他这位亲哥哥一份儿?即使他也多少听说过杜家二叔和三少爷是动过枪流过血的关系,但那都是老黄历了,一家人,都是冲着好日子去的,哪有再动枪的道理?
钟岁美滋滋的喝着水,突然就叫一声劈开静悄悄院落的枪响吓的跌下了墙头。
他大头着地,摔下去的时候眼前跟拉了电闸似的黑了一瞬,等他抠着墙摇摇晃晃站起来,模模糊糊还看见个窈窕的背影跌跌撞撞跑出去,好像还在胡同口那老乞丐那儿站了站。
可还没等他视线全清明起来,杜书寒就拽着他的胳膊往屋里拖。
“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我……”他、他看见什么来着?钟岁有些忘了,他费力的摇了摇头,想把自己脑子里那团摔出来的浆糊甩干净,可杜书寒却以为他是什么也没看见,把他扔进屋里去,头也不回地吩咐:“看好这些人,我没回来之前别出去,……谁来也别开门,我会尽快回来……听见了?听见没有!”
钟岁摔的那一下着实不轻,听杜书寒说话仿佛隔着一层纱似的,雾蒙蒙听不真。他只好笨拙的点了点头,看见满屋瘦弱的男孩子全都吓得脸煞白躲在墙角,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摔了,他要晕。
“咚——!”他晕了。
杜书寒刚搬起脑袋被开了瓢的杜二叔往院子门口拖,听见声音转过头去就看见钟岁又大头朝下晕倒,摔门框上了。
这位便宜舅哥除了提供情报之外毫无用处,胆子小能耐差,杜书寒气的牙痒,又放下自己已经断气的二叔,把钟岁掀到屋子里,再从外头锁上门,对着满屋子人,“谁来也别出声,看好他,能撑多久撑多久。”
坏了。
杜书寒开着车往医院里赶,偶尔往从镜子里看一眼在后座的他二叔的尸体,深觉事情坏了。
他只看见了开枪那人的一个背影,最多可以确认是个女人,但能是谁呢?
杜书寒眼前闪过那个只留下个背影就一晃而逝的女人。
他还没进屋门杜嘉宗就已经中枪了,女人力气小,普遍都撑不住枪子儿的后坐力,拿的只可能是袖珍枪。那枪射程那么短,肯定就是贴着杜二叔开的枪,得是杜二叔很信的过的人。
替他除掉了他二叔当然是好的,可时机不对场合不对,任凭他杜书寒一身清白说破大天去,也该是杀害亲叔叔的第一嫌疑人!
谁叫那女人跑了呢?!
杜书寒捏着方向盘的手指头咔咔作响,现在最要紧的甚至不是想那个女人是谁,是去通知他家里的其余长辈Cao办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