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他每逢张涧生辰时,不管张涧是在本家还是在山中,都会于清晨里送来一枝带着晨露的桃花,放在他枕边。
可它又从不多留,永远是送完就走,似乎满月时那次亲近就已经是它的温情极限了一样。
——这一枝桃花一直送到了张涧满六岁。
张涧于玄学悟性极好,道经过目不忘,修行的悟性强过同辈师兄弟近百倍,不过五六岁的功夫,字还没认识多少,就已经能与当代天师于大上清宫论道了。
他五岁半的春日里,正式磕头拜进了当代天师门下,成为嫡系弟子,开始学习术法符箓。
他初窥修行门径便有所感悟,转而闭关三月,于六岁生辰那日得以脱出彼身,重见前世今生之事,得以窥前尘未来。
而这一年,那只灵狐来得比以往晚了足足一个时辰。
他熟门熟路地从窗外跳进来时,稚嫩的幼童正盘膝在床上打坐。灵狐衔着桃花枝,脚步轻快地走到他面前,却没像往常那样将东西放下就走,而是就地端坐下来,眼神温和地看着对方。
三五分钟后,打坐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屋内的另一束目光,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灵狐望着他的眼睛,对方的眼神深邃而宁静,不像是个六岁幼童,而像是已经历经世事变迁的世外之人。
那只雪白的狐狸跟他对视着,恍若透过他这个小小的身躯,在与另一个人重逢。
许久后,他看见一只手摊开在面前。
“还不给我吗?”对方说。
灵狐眨了眨眼睛,叼着那枝花一动不动。
床上盘坐的幼童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先一步败下阵来,叹了口气。
“胡欢。”他叫道。
他这一声像是叫破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暗号,胡欢站起身,六年来头一次把花枝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你想起来了吗?”胡欢问。
张简嗯了一声,将那支花握在手里,从床上跳下来,然后寻了个瓷瓶将花插好。
“都想起来了吗?”胡欢追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地问道:“我要考你。”
张简踮着脚把花瓶放回窗台上,闻言无奈地回过头,又嗯了一声。
“我们的约法一章是什么?”胡欢问。
“不许背着你摸其他的小猫小狗小兔子小狐狸——”
张简话还没说完,胡欢已经扑了上来。张简下意识去接他,然而却忘了自己这辈子只有六岁大,骨头还没长稳当,压根接不住这么大一只狐狸,结结实实地在地砖上摔了个屁股墩儿。
“我以为你骗我的。”胡欢像是终于放下心来,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后怕似地说:“我这些年都在想,哪有那么玄乎的事儿,你们修道的人看前世,总是看那么一星半点,怎么会真的能那么容易就能下载完整版云存档——”
张简:“……”
越说越离谱,张简想,难不成我是个移动硬盘吗?
“我好多次都在想,是不是你当时要死了,所以骗我的——”
“不是。”张简干脆坐在地上没起来,就着这个姿势把他搂进怀里,伸手揉了揉狐狸耳朵,又摸了摸他后颈上的绒毛。
“我功德已经修够了,以后会长在龙虎山。”张简垂着眼看着他,轻声道:“这之后的每一世都如此,我合该接管天师之位,护佑人间安宁——所以若我想不起来,我又怎能担此重任。”
“可惜天梯塌了。”胡欢说:“不然你该成仙。”
“这样不好吗?”张简反问道:“若是成仙,你就见不到我了。但现在这样,每一世轮回回转,你再见的都还是我。”
胡欢沉默了一会儿,耳朵一耷拉,还是说了实话。
“这样好。”胡欢说:“我好想你。”
张简安抚似地捏了捏他的后颈。
他这辈子还没长大,现在不过是个豆丁大小的人,手上没劲儿,但动作却是胡欢极其熟悉的角度和习惯,胡欢眯起眼睛,很快就被他撸顺了毛。
“那你怎么不早点来看我?”张简自己也有些意外,忍不住问:“我以为你忍不住的。”
“我怕你想不起来。”胡欢说:“你如果没想起来,我跟在另一个陌生人身边,总觉得是对不起你。”
张简没想到他一向大大咧咧,做事全凭心情的狐狸崽子居然还有这么敏感细腻的时候,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那我要是真的骗你,最后没想起来怎么办?”张简说。
胡欢支吾了一句,没说出个答案来。
他会觉得对不起“张简”是真的,但舍不得他也是真的,或许等个十几二十年,他还是会忍不住跑回来跟他“再续前缘”。可若真是那样,上辈子的“张简”也永远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
虽然现下想这个很不合时宜,但某一瞬间里,胡欢忽然想起了他曾经心心念念遗憾不已的“上辈子”。
哦,不对——对张简来说,那已经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