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五官优越,摆出任何表情都足以令时濛痴迷。
有时候没有表情,有时候眉宇间隐现怒气,更多的时候是笑,或傲慢,或轻佻,后来只剩自嘲讥讽与无甚感情的冷笑。
他们原本有不输旁人的美好开始,最后弄成那样,谁错得更离谱已然不再重要。
“你走吧。”时濛说,“我放过你了。”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面前的少年似有不解,站在原地不动:“那你呢?”
时濛回头望,来时的路黑暗阒静,没有一点亮光。
他却不再畏惧,眨了下眼睛,将黑暗看得更分明。
孤舟应当回到海里去。
“我也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偏离走向的记忆片段中,偶尔插进一些混乱的动静。
先是身体不断被搬弄折腾,一群人围在四周,用冰冷的器械在他身上左捣右戳,紧接着是成串的脚步声,来来回回,不止不休。
时濛听见有人在说“对不起”,说“都怪我最近忽略了你”,哭声悲伤婉转,叫人心碎。
他想说话,想对江雪说别哭了,我把自己弄成这样怎么能怪你。刚要开口,没受伤的手被另一只掌心宽大的手握住,轻柔摩挲间,熟悉的温度传来,却令时濛心生退意,暂且放弃回到现实。
后来又陆续有人前来,除了前来调查的公安人员,还有幸灾乐祸的,走个过场的,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都来了,真心替他惋惜的也不少。
“这孩子,还是把自己困住了。”时濛听见马老师的叹息,“希望你在梦里,能找到逃生的出口。”
时濛便心安理得地在现实与幻境的夹层中游荡,睁开眼睛、所有感官与世界恢复连通的那一刻,他还懵懵懂懂,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四面墙壁的单人病房,点滴注入身体的药水,床头显示星期四的日历。在梦境中历尽千帆,放到现实世界不过几天而已。
确认自己活着,出现在时濛脑中的第一个念头,还是逃离。
幸而醒来的时候病房里没人,时濛撑着身体下床,先用被包得严严实实、难以活动的右手拔掉左手背上的针头,然后扶着墙摸到放在沙发上的一件西装外套。
光凭款式和大小就能判断出这衣服属于谁,时濛不想拿它,可是没得选。
他把外套披在身上盖住病服,趴在门板上通过耳朵确定外面的情况后,拧动把手开门,小心地穿过廊道走向楼梯间。
为避免碰到人,时濛选择走楼梯。
许是因为紧张,他一时半刻并未察觉不适。
从四楼步行至楼下,装作路人走出医院大门,穿过两条街,在某商业广场前的长椅上坐下,时濛才迟滞地被伤口传来的疼痛弄白了脸色。
做了几个深呼吸,在心理作用上得到缓解,时濛得以将注意力从疼痛中挪出一部分,放到其他感受上去。
好不容易挣脱身心的枷锁,不该辜负这难得的自由。
第32章
(之前还有一章别漏了!)
适逢傍晚,夏日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时濛仰靠在座椅上,眯起眼睛,看见广场前有个拿着气球的小孩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场景令时濛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有过一次,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和杨幼兰走散,找不到妈妈了。
当时的心情时濛记不太清,想来多半被恐慌占据。小孩子都把母亲视作天,如果母亲也将他丢弃,就真的没人要他了。
后来的许多年,他都在不懈地寻找,找一个愿意收留他的地方。
他去到时家,在日复一日的无视与冷待中,从起初的满怀期望到热血渐凉;他渴望朋友,又总被先入为主的偏见和恶意伤得体无完肤。
他不断地找,不断地被丢弃,直到遇见傅宣燎,他命运中的太阳。
太阳啊,时濛抬起头,他曾将没有太阳的长夜视作一场煎熬,如今却觉得不过这样。
不过就是没有光。
很快,扁着嘴快要哭出来的小孩等到了他的妈妈,被叫着“宝贝”抱在怀中。时濛猜想,母亲的怀抱大抵是温暖的,哪怕他从未拥有过。
倒让他想起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渴望的那个拥抱。
谁想沉睡的几天功夫,他就丧失了拥有的欲望。
毕竟一时虚妄的欢愉换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而近乎癫狂的偏执已化作尘土,通过呼吸和心跳复苏的生命迹象,也无法再将它完整拼凑。
目送那对母子渐行渐远,远到那飘得高高的气球都看不见,时濛呼出长长一口气,让风呼啸着穿过他的支离破碎的胸膛。
他突然什么都不怕了,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因为死过一次的人,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痛觉让模糊的视线再度变得清明,他看见林立的高楼上盘踞的乌云,听见藏匿于其中风雨欲来的声音。
看,连老天都催着他赶紧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