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季天端第一次见到白藏之哭。
之前刚来允卿门时,有师姐打趣白藏之是个木头人。既不哭也不笑,没有讨厌或是喜欢,就整日端着张冰凌子般的脸。纵白藏之经历过那样多的鄙夷和苦难,可他都从未哭过。
可此时的白藏之却泪如雨下。他哭的没有声息,可表情却是那样撕心裂肺,仿佛世上最悲哀的哑剧。
这一定不是季天端为了保全姚镜流而选择牺牲自己。直到这会子,白藏之还依旧坚信着。
许是那半张裹脸的白布叫眼泪噙shi了,那挂在耳后的布松松垮垮掉落下来。白藏之再抬起头,便露出那半张像厉鬼一样可怕丑陋的、被毁去的容颜。
登时,府衙内外一片惊叹,旋即便是铺天盖地的厌恶和鄙薄。
“我的天,这果真是像个夜叉!”
“看那半边脸!像鬼一样!”
“瞧一眼都觉得折寿,怪不得打死那么多人呢?”
白藏之咬牙,他伸了伸手,想把那半张掉在地上的纱布捡起来。可他根本够不到,整个胳膊早已被铁索牢牢铐死。就在那一瞬间,这种被践踏的滋味居然不难过,甚至说是毫无知觉。
可能是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在听到那句“是阿藏杀的”时,就已经停止跳动了。
“白藏之你是不认罪么!?”
“那就行刑!取夹棍!烙铁来!今日非将这贼子打到招了为止!!”
堂上的一切咿咿呀呀的,行刑之人闹哄哄的,围观的百姓啧啧评论或是哂笑,这些杂乱的、破碎的声音一点一点从空间里抽离出去。
季天端立在门口,背对着这一切,面无表情。
他有些奇怪地努力仰着头,那天太阳却好,肆无忌惮的阳光照的他眼前虹膜一片泛白。
白藏之静静看着门口的季天端,就在那些府衙把他手指放进炉辊里时,他都没有回头。
他背对着这一切,仿佛自己的死活和他毫无关联。
整整用了三轮刑,白藏之一声都没有发出来。
殷红色的血ye就像小溪一样,顺着白藏之的手指汩汩流淌下来。
“天端,我和你说啊……”白藏之看着始终背对着他的,如同老树之根一般的季天端轻声道:“这种刑于我而言,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莫说是三轮……就是十轮二十轮,我若想扛,可以一声不吭地扛到死。”
“大胆!你敢藐视……”那府尹一听这话立刻吹胡子瞪眼,可白藏之似是全都没听见一样,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天端,你要我认么?”
“你若想要我认,我就认了……”
白藏之微微一笑,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自支离破碎的侧脸滑落下来。
“我喜欢你,无论是怎样的事,只要你想要,我都会替你做到。”
“天端,我喜欢你。”
最后那一声,温柔却又卑微至极。
白藏之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企盼着他能说些什么或是应允一声,可季天端就那样背对着他,迈动步子,默然地离开了。
“我的天呢!方还觉得这叫白藏之的是个汉子!没想到还喜好龙阳?”
“那百花公子是不知道自己的侍从还觊觎他么?”
“这简直是养虎为患啊!”
“忘恩负义!”
“……”
衙上,府尹高声宣判结果,认罪的状子递到白藏之面前,根本不需要印泥,只就着鲜血便按下了一个血红的手印。
“天端!!!”
突然,那仿佛已然濒死的白藏之大喝道——
“你看看我……你回过头!看看我……”
“你……回头啊!!!”
然而季天端没有回头看他。
他就那样径直离开,纤长的影子拉的很远,直至消失在了白藏之的视野里。
这场堪称闹剧的堂审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季天端壳子里的曲遥早就被这堪称突如其来的的变故惊傻了!几乎在堂审开始的那一刻,便一直试图反抗这具身体的意志。
而且这具身体的意志过于强大,无论曲遥如何反抗都没能阻止他……况且曲遥根本不能违逆生魂驻!这一切就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之事。
曲遥暗气,他无法理解为何季天端突然这般毫无预兆地做出一系列冷血薄情之事来!居然为了保住姚镜流竟生生颠倒黑白将白藏之卖了出去!白藏之与他一同长大,同生共死……就算季天端喜爱姚镜流,也不能睁眼睛说瞎话,做出这种不是人的事儿啊!况且白藏之壳子里的可是澹台莲,若是出了这个生魂驻,澹台莲不得借着这个由头找个借口给曲遥炖了么?
然而在白藏之受刑之时,那季天端的心口却又痛的如同万箭穿心一般。曲遥无法理解,既然季天端如此心疼白藏之,那他又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来?
曲遥咬牙。
季天端……他究竟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