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仵作骂痛快了,又因瞎子活一事的确仰仗着宋了知来牟利,脸色稍缓,虚情假意地安抚几句,宋了知依旧是沉默着听了,末了才接一句:“是,我都明白。”
其实明不明白还不好说,徐仵作说话时他光惦记着阮雪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把那只一天能连下两颗蛋的母鹅给炖了。
这事说来话长,他们家总共就养了一只母鸡和一只母鹅,那只母鸡当然是没有清晨打鸣的习性,而那只母鹅或许是和母鸡同关一圈日久生情了,对自己没有充分认知,误以为自己是一只大公鸡,天不亮就“嘎嘎嘎”的乱叫,把每天都折腾宋了知到很晚的阮雪棠吵得不胜其烦,要不是宋了知牺牲了自己的屁股来救鹅,恐怕阮雪棠早就已经吃上铁锅炖大鹅了。
鹅当然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一天能下两颗蛋的鹅定是只在生育方面能力不俗的鹅,阮雪棠尚在孕中,似乎很需要这只鹅的蛋来补身体。
徐仵作看他一直低着头,暗道自己是不是把话说过了,开始给宋了知画饼:“你也不必太有压力,我已叫你嫂子往娘家那块儿打听,看有没有待嫁的女子与你说亲。”
他这才想起很久之前徐仵作曾许诺给他说媒,此一时彼一时,他以前总盼着娶妻生子,现在家中已然有了位怀着孕还想炖大鹅的美人了,自然不去想这些,尴尬地婉拒道:“不必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急着娶亲。”
瘪嘴蛤蟆当宋了知害羞,拍了拍肩膀,让他先进去整理针线。宋了知方一进屋,便察觉出不对,又探出头来问:“香烛纸钱呢?我来放罢。”
“不必放了,”徐仵作摆摆手,“拢共没给多少银子,亏本的买卖,谁还有多余的闲钱给他们买这些!”
宋了知一问才晓得,这笔生意是徐仵作醉酒后胡乱接的,别人找他说情,他脑袋一热,信口答应了。
其实也没人说做瞎子活时非得在旁元宝香烛地供奉着,无非是显出尊敬来,做给付钱的亡者家属看的,既然徐仵作没准备,宋了知也不再坚持,将自己的工具在桌上摆好,又因近来手生了些,找了张牛皮练手,针线于手指间摆弄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房里闷热,宋了知免不得出了一身汗,手上滑得快握不住银针了,于是出了房间,同徐仵作一块儿等人上门。
两人枯坐一会儿,徐仵作又吐出些实话,原来他这样不挑肥瘦的接活,是因为朝廷未拨今年的饷银,别说他们没发银子,就连知县大人、知府大人,都没银子拿!
“觍脸去衙门催过几次,师爷总打哈哈,说上头没发银子,县令大人也囊中羞涩,全是放屁!老子这种靠朝廷养活的兜里没钱是自然的,上头又不靠朝廷给的那点俸禄挣钱,何必同我们哭穷?!”
说到气处,徐仵作当真如蛤蟆般鼓着眼跳起来破口大骂,宋了知嫌他口无遮拦说话粗鄙,又躲回屋子里,继续同缝满了鱼线的牛皮枯坐。好在没过多久,贵人终于到了。
和以往驾着马车衣容华贵的贵人不同,这次这位贵人已经很难沾上贵人的边了——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着粗麻孝服,有些干枯的头发梳成一条大麻花辫垂在身后,身板瘦弱得和小鸡仔无甚区别,居然独自拖着一口棺材便过来了。
正值酷暑,她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打shi,胡乱地贴在额头上,嘴唇干枯发白,好像下一秒就会昏厥过去,若不是她背后还拖着漆黑的棺木,宋了知甚至会认为这位姑娘就这样飘走。
宋了知不善言辞,与贵人打交道的事从来都是徐仵作上前,他立在一旁看着,烈日当头,徐仵作虽没什么好脸色,但也请她站在檐下Yin凉之地,不劳贵人开口,自己挪开棺材板看了看,铁青着脸:“双足已显袜套状,肚子也胀了,怎来得这么晚?”
那姑娘哑着声音同徐仵作道歉:“官老爷发发善心吧,全部银子都拿来孝敬您了,横竖马也是拉,我也是拉,能省点就省点,后头还需银子修墓呢。”
徐仵作不吃这套,干站着不说话,宋了知清楚这是要对方添银子的意思。那位姑娘也通人情世故,从袖口拿出一方手帕,里面放着几钱银子,统统都送进徐仵作口袋里。
“请您吃茶的钱。”她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看着比哭还难看。
徐仵作打量她磨破鞋尖的布鞋,心知是再无油水可敛了,也就松了口,让宋了知自己把尸体运进去,他今日穿了件新衣裳,不愿碰这些秽物。
那姑娘倒是主动提议帮宋了知的忙,宋了知摇头拒绝了,先把头放好,再托起尸体两腋将人抬到请针线的台子上。
夏季尸体本就不能久放,宋了知虽然不惧死尸,可见到尸体高度腐败成这样,也不由地皱紧眉头。全身呈青黑色,眉间鼻腔都聚起豆腐渣一样的白色絮状物,是蝇虫幼卵,再过一两天就能孵化成蛆。坦白说,这样的尸体实在没有什么缝合的必要,恐怕多停几日就不剩皮rou了,白骨一堆,缝未缝过根本无差别。
“这位官老爷,我可以在一旁看着么?”她怯生生地站在门外问道,大辫子随着动作又垂到了肩膀前面。
宋了知正拿烛火给针消毒,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