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与江南隔得不算远,来去一月也足以。
等不及入夜,徽明起身后洗沐更衣,随意用了些吃食,在三清殿上过香后,一行人便乘着夜色出发。
出行之事俱由融月负责,她原先是宫里的女官,内务上的琐碎她十分熟络,出门外在的打点也不含糊,往东海去,早早就备好了船,她们只需先乘马车到渡口。
临海仙居身处东海边上,到最后只能走水路。仙居之前是陡峭的海峡,因形似雁尾拢起,只留小小一条路,又时常激流涌过,无数人丧命于此,故此有水上雁门关一说。
席玉与徽明、凌山道长在同在一辆马车内,询尧和询平驾车,融月、询墨与几个侍卫在另一辆马车中。
车厢内,垫着柔软的薄毯,厢壁上挂着七巧莲叶灯,瑰美庄严的香车蒙着一层淡淡的赤丽光晕,徽明仍旧穿了身素色的深衣,眼睛好了,就连蒙眼的素缎都未戴,整个人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他近些日子多是白日里入眠,夜里Jing神得很,再加之凌山道长说过,双眼初好,还是尽量从夜里还是适应。
既能够看见,他要学的还有很多。徽明从前的认知中一切事物都事无形的,他只靠听和摸来使用,现在他需要重新认识,就连习字亦是如此,能够用手指摸着拓文碑念出来,与能够拿着毛笔写出来,是不一样的。
荷叶灯的叶子托起红蜡,席玉靠着厢壁,不太睡得着。
她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很不规律,像是有事要发生,于是烦躁地掀起马车帷幔。
窗外,明月如盘,马车平稳但驾得很快,略过苍翠丛林,眼前风景轮换,席玉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
为什么总有人刺杀你?
徽明练字的手停住,他搁下笔,看向席玉:父亲在朝中树敌众多。
那他还叫你归家?
凌山道长瞥了二人一眼,正要开口替徽明解释,徽明已毫无波澜道:弟弟出仕了。
席玉看道长古怪的神色,方知自己不该问这话,原来徽明回府也不过是替弟弟当靶子,她沉yin片刻,挥了挥手:没什么,我也跟父亲关系不好。
凌山道长吹胡子瞪眼:席姑娘,你的父亲应当是剑盟之主周问道罢?
嗯。
剑盟之主这四个字,听起来多么高风亮节,身为周问道的女儿,留在琉风派的话,必定能顺风顺水。凌山道长忐忑且困惑:你为何要叛出?
道长,徽明脸色不大好,别问了。
席玉却仔细思索,回他:理由很多,事发前是因他不承认我的剑术,准备立个废物当下一任盟主,我杀他未果之后,去重伤了那个废物。
这、这这这凌山未想到她坦诚地过头,眼前二十出头的姑娘理直气壮说出这样的话,让人不知该评价她什么好,他口头的话似打了结一般,半晌才理顺,何故至此啊!你父亲是掌门,谁来接手,自然也是他说得算嘛
徽明有些紧张地握着席玉的手,生怕她动气,席玉看着他的手背,抬眼,竟然笑了。
是啊,所以我不做剑盟之主了,她的两眼清澈见底,含着不屑、轻蔑的恶意,仿若她生来如此,我就要杀了他,证明他是废物,证明我比剑盟之主更厉害。留在派中,不过是做个掌门、做个盟主,但是叛逃出去,我可以做天下第一。
凌山道长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干巴巴道:席姑娘说得有道理,你师父乃是武林第一
他的话说到一半,席玉抬起一只手,指尖微动,面色肃穆地示意他住嘴。
徽明见她神情渐冷,本以为是她听人提及师父心头不悦,然而席玉却从袖中拿出一片叶子,吹出清亮一声,两架马车都停了下来。
这是出发前她提过的暗号,一旦她吹响竹叶,就不可继续前进。
询平拉住缰绳,席玉踩着车辕下去,几个侍卫都围在车边,然后竹林中一片静谧,没有任何气息。
席姑娘,是不是询平小声凑过去,就被席玉打在脖子上。
闭嘴。
询平吃痛一声,见席玉重新捻着竹叶,这一声与先前不同,明显更长,且有音律在其中。
车厢内的凌山道长看着席玉,恍然大悟,这女子分明一脸苗人长相,吹得竹叶曲也是苗家的驭虫曲,他竟然也未曾注意!
这曲在苗族里不算稀奇,只是能够驱使虫蛇去爬到人的身上,果不其然,席玉吹响之后,竹林里很快传来细微的动静。
早已埋伏的数十人都是死士,不会惧怕虫蛇,然而林中的蛇不少是有毒的,他们轻手轻脚地想将蛇驱下身,席玉已经听到了风声,握着剑过去。
询平还在揉脖子,见状,指使另几个暗卫跟上去。
可席玉跑得太快,暗卫不仅没有找到人,还跟丢了,一群人悻悻回身等了半晌,席玉大约在半柱香后提着一人的头颅回来。
她的表情有些嫌恶,一见到询平就将头颅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