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善正披着发迎上来,带起一chao馥郁的热风:“你来的好早,坐。”他自己径直瘫进太师椅,将头一甩,shi发悬垂在椅背后,两个婢女,一人拿丝绸给他擦干,另一人拿象牙梳子给他按摩头皮。
他这样率性洒脱,着实出乎瞿清决意料:“你就是这么待客的?”
孙善正笑道:“那我该如何待你?三聘六礼?敲锣打鼓?今日我好不容易休沐,本不想见客的,说吧,你要求我办什么事?”
瞿清决看了眼两个婢女,左顾而言他,扯些诸如“你家梅花好,可惜我没细看”的闲篇儿,片刻后,孙善正摆摆手,让那两名女子退下,他倒一杯热茶放在瞿清决面前:“她们是哑女,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可能泄露出去。”瞿清决没动那茶水,来之前他就打定主意不尝孙府的任何东西,怕被下套。孙善正看出他心中所想,黯然苦笑:“怎么样,你现在能说了吗?”
“两件事,一是梁羽奚,二是余渭,我要他们平安。”
“余渭?他跟你什么关……他是怎么搭上你这条线的?”
“在绍兴见过几面,如今他被许颉刁难,走投无路了,暂且投奔我。”
“只是见过几面你就倾力帮他,好生仗义,莫非是倾盖如故?”
瞿清决烦道:“你唧唧歪歪个什么劲儿,我又不是没帮过你!别跟我装蒜啊我跟你说,也别拿你被贬了的理由搪塞我。许颉以前是你恩师,你的面子他肯定给。
还有梁家的事儿,我要你帮我在许颉、高岩之间斡旋,梁部堂是国之栋梁,再怎么调查都功大于过,你们不要赶尽杀绝!瞿党烂在根里,梁部堂是外面的屏障,击毁屏障不能挖断瞿党的根基,若真有能力,不如去查尤辰和宋道荣。”
孙善正道:“我很好奇,你究竟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演。如今我只甘做一书翁,远离朝堂纷争,去江陵地方上清闲。弹劾梁部堂之事,我向来不参与,那两位阁老究竟做什么打算,我并不清楚。”
瞿清决挪开茶碟,胳膊肘向他那一侧移近:“你的不参与就是态度:证明你站梁部堂那边,我要你把态度坚定下去。你们内阁,关系盘根错节,早已生了嫌隙,共事那么多年,你手中没少攒他们的把柄……你知道该怎么做,就算你不亲自动手,你也能号召你的追随者们,年轻一代文人不都奉你为圭臬吗?”
孙善正一直注视他的眼,目光深深:“为了你,我与整个内阁为敌,凭什么?”
瞿清决低声道:“凭我对你有恩,凭我还攥着你通倭的把柄。”
孙善正朗声大笑:“把柄?那些‘书信’?你藏在哪里了?嗯?肯定不在你家里,不然我放一把火就能销毁。”
瞿清决冷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有证据。”
“我原以为,要等到换天之后,你才会来求我偿还恩情。”孙善正敛住笑容,面色复又凝重:“我曾经说过,你救我一命,日后我必会倾尽全力救你,但其余的人和事,不在我的保证之内。”
换天,就是换皇帝,那时才是重振家道的良机,如果孙善正真能取得虞太后信任,执掌大权,那瞿清决少不得求他帮忙。
瞿清决沉默良久,最后说道:“你帮我这一次,我们就两清了,以后我不求你。”
“若是我还想让你求我呢?”
瞿清决皱眉望向他,他低头笑了:“不要两清,我欠你的,还是日后再还。你今天求我的事,我答应,但是我要你给我一点回报。”
“什么回报?”
“初秋时节,你穿戏服来到我府中,惊鸿翩影,再难忘怀。我想请你再为我穿一次戏服,让画师把你画下来。”
瞿清决第一反应是不能,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歌姬吗?太侮辱人了!但稍往深处一想,他没法不犹豫:“只是穿戏服?”
“对,只是穿戏服。”孙善正屈起食指敲击桌面,少顷,两个哑女从内室转出,推来带滚轮的衣架,架上是一套流光溢彩的唐式女装。
内里齐胸襦裙加半袖,外一件纱罗大袖衫,妙极的是颜色,从领口的深宝石蓝,过渡到景泰蓝、孔雀蓝、湖蓝、淡蓝、淡绯、绯红、水红、朱瑾红、石榴红、牡丹红,由蓝到红,由静谧到热艳,像一首丝滑的诗。
近看才能发现,那颜色竟然是一针针绣上去的,采用接针、滚针、套针等手法,密密堆砌,又丝路单纯,裙摆上绣有一只巴掌大的仙鹤,姿态旷逸。蓝色最浓处,胸口正中央,镶嵌一枚水色冰种翡翠蛋面,如天上月,似海底珠,那仙鹤不知是从大海冲向漫天云霞,还是从晴朗夜空坠入火焰山,颠倒梦想,不知今夕何夕。
瞿清决喃喃道:“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没错,二十四诗品,冲淡。”孙善正轻声道:“便是我设计的灵感。”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
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
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衣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