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秀南离京那天瞿清决去送行了,云燕然承诺过,自京郊到应天府的两千里路上让殷秀南坐马车,但自内城出发去京郊的路上他还是要戴枷锁,穿囚服,以罪人的形象步行。
围观的百姓依旧愤慨激昂,拿烂菜叶子臭鸡蛋招呼他,出于对名声的考量,瞿清决无法再像过去那样我行我素,公然向他示好。
京郊外有云蒙山,山体陡峭,建有栈道,逶迤延绵十多里,复道行空,不霁何虹,瞿清决走在栈道上,低头看山下押送殷秀南的缇骑队。
锦衣卫个个高大威猛,衣着奢华,北镇抚司中出差逮治、羁押犯人的通称为缇骑,殷秀南走在他们中间,一瘸一拐,瘦弱苍白。
瞿清决想到去年的四月,他启程去杭州的途中殷秀南来送行,桃花林里,大珰们衣紫服朱,当时何等的风光,转眼间高唐云散,乾坤梦断,他们都回不去了。
应该是有锦衣卫告诉过殷秀南,瞿清决来送他,他拖着脚链跌跌撞撞走路时,经常抬头朝山上望,隔了太远,栈道内光线昏暗,瞿清决感觉他看不清自己,但他突然停下,面山而跪,向着瞿清决的方向缓缓叩首。
瞿清决身心俱震,日光撕裂云幕,泻下万丈光芒,照亮人间百态,草木山河,以及他脚下一小片悬空木板,他目睹殷秀南的最后一拜,明白那是在祝福自己,万望自己保重。朝廷的水太浑,他们这些仍身在局中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殷秀南已经解脱了,从此以后是自由闲人。
这段时日云燕然常来找瞿清决,下了值就在大明门前头等他,请他去酒楼跟同僚吃饭,或者牵着马,跟他并肩走在大街上,穿过熙熙攘攘的人chao,直奔有猫有饭香的小院子。
云燕然送了他不少东西,袜子鞋子,吃的用的,阿蒲原以为他会像对待以前那些上门巴结的人一样,统统回绝,但没想到他都收了,拉着张无可奈何的清水脸,收得心安理得。
这日云燕然叫人拉来张全新的躺椅,红木打造,厚重奢华,“仲雅,你看这个,特结实,坐两个人都没问题。”
瞿清决正低头看他送自己的一箱书,眼皮也不抬,从鼻腔里懒懒应了声“嗯”,他越是清淡懒散,云燕然越是抓耳挠腮,不知道怎样才能讨得美人欢心。
“不信咱一起坐上来看它坏不坏,仲雅,我先坐了,你……你坐我腿上?”云燕然攥紧袍子上的飞蟒刺绣,紧张地瞅他,他拿着书淡淡一笑,当真扭腰旋踵坐到云燕然身上,两腿搭在扶手外,屁股还扭了扭,找到舒服的坐姿窝在云燕然怀里,“是挺结实的,坐了两个人也没塌。”
云燕然结巴了,呆呆看着怀中人,好半天才憋出句囫囵话:“我给你带的书,你喜欢不,都是我翰林院的朋友给推荐的,说有文化的人爱看这些。”
箱子里净是些四书五经,毛诗选编,瞿清决十年前就通读过的,他有心逗弄云燕然,笑道:“我又不是文化人,不爱读老学究读的玩意儿。”
云燕然信了,很是后悔:“早知道是这样,我就给你带些武侠演义来了,如今正时兴的,是江南那些匿名文人写的闲书,听说有一本叫《金瓶梅》的尤其火,不知道你看过没。”
“没听说过,是讲什么的。”
“讲……呃,流氓事儿。”云燕然吞吞吐吐,偷眼觑着瞿清决的脸色,似乎有难言之隐。可怜瞿清决虽然行事风流,黄书却没看过几本,春宫图更是很少欣赏,他推推云燕然的肩膀催促道:“快说!”
“就是一个男人跟几个貌美女子上床的事儿。有人说,那男子的原型,参照的是你哥和你。”
“呦呵,好大的胆子。”瞿清决冷笑着:“这书什么时候发行的?”
“就在今年年初,还没写完,只有前三十回,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发行,但在江南民间已经很有名气了。你若是生气,我派人去查,把那写书人给揪出来。”
“不必了。这种事怎么查得完?能流行起来是因为顺应了民心,年初那会儿京中有倒瞿的风声,外面才有人敢编派我和我哥,现在巡盐成功,朝中形势未卜,先前那些拍手称快的人反而要惴惴不安了。”
云燕然点头道:“你家那边你不用太担心,去年你父亲因病退阁,皇上让许颉大人暂且总理内阁政事,前天又下旨,恢复你父亲内阁首辅的职位,这不就是显示宠信吗?还有我义妹跟你侄儿那事,估计也差不离了。”
瞿清决登时来了Jing神:“有戏?”
“嗯,昨日皇上在Jing舍召见了你父亲一家,当时你哥抱着你侄儿,皇上夸他‘天庭饱满,相貌聪颖’,要赐他一桩好姻缘。我义父万事都听皇上的,皇上现在又宠信你父亲,估计只要你父亲开口,这门亲事就能成。”云燕然一脸邀功请赏的神气:“只不过我这最小的义妹不是妾生女,是正夫人生的,家里人拿她当夜明珠子捧,就怕义父舍不得她这么小就订娃娃亲。你放心,我会帮忙说好话的。”
瞿清决笑道:“好,那我静候佳音,此事若成,你我就结为亲家了。”
云燕然满心甜蜜,紧紧搂住他的腰身,两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