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镇的冬季晨间是充斥着包子铺热腾腾的蒸汽和市井的喧嚣,背景是机动车的嗡嗡作响,偶尔一两声汽车喇叭也淹没在砍价声,妇女们的闲聊,以及音响中反复播放的叫卖中。
鄂女士从来都觉得自己与市井格格不入,她快人快语,步子也飞快,多年经商养成的雷厉风行,绝不屑于和“女流之辈”,“市井之徒”同日而语。退休了的鄂女士闲下来以后浑身不适,开始在某夕阳红交友平台发布文章,写一些父母辈的回忆录,抒发抒发人生感慨,陆陆续续每篇文章倒也有几百个阅读,还有人留言互动,甚至有心生爱慕的男士给鄂女士发私信一表衷肠。鄂女士想不到自己年轻时候离了婚就再无桃花,到了知天命之年反而有全国各地的优秀男士对自己抛来倾慕的橄榄枝。
鄂女士自诩也是个“文化中老年”,不愁吃穿用度,日子过得百无聊赖却也忙忙碌碌。
“姐,来买菜啊?新摘的芦笋来一点吗?还有自家种的番茄,都熟透了,甜得很。”熟识的蔬菜贩和鄂女士推销道。
“那都多来一点儿。”鄂女士说。
“好嘞。您拿好,一共xx元。送根葱。”蔬菜贩子熟络地抓了根葱放在袋子里,“大姐,您福气好,女儿嫁到国外去了,过年和女婿上门了吗?”
“还没有,他们工作都忙。”鄂女士笑着说。
“您福气好,阿毓会念书又嫁得好,以后肯定和女婿一起孝顺您!”
“谢谢您!”鄂女士没打算多聊,拿了菜匆匆离开。
她活了这半辈子,本以为终于卸下了几项“人生重任”,把女儿拉扯大,好不容易学有所成,也觅得如意郎君,鄂女士都摩拳擦掌等着这对小夫妻以后生了娃,自己还可以发挥余热,谁成想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鄂女士常常郁闷是不是自己的教育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是女儿从小缺乏父爱的原因吗?她自以为为了弥补阿毓,已经给了双倍的母爱,在生活起居上照顾到无微不至,在报补习班和留学这些事上也绝不节省一分钱。
是天生如此吗?鄂女士有一件印象深刻的事,阿毓还是两三岁小孩的时候,有一次从托儿所回家说自己也想要男孩子的小弟弟,说要去商场“买”一个给自己安上,当时鄂女士只是把这话当成童言无忌,还在家人里当成玩笑传。是不是没有好好重视引导才导致今天的结果?
想破脑袋也是无解。可是,鄂女士觉得只要自己不承认,装作看不见,阿毓就还是自己的女儿。
鄂女士多买了菜是要给年近八十岁的父母送去。鄂女士的父母有三个子女,鄂女士是长女,下面有个小她一岁的妹妹和一个小八岁的弟弟。父母虽然也心疼大女儿婚姻不幸福,知道她独自抚养孩子异常艰辛,但是依然把全部的房产家业都给了弟弟继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认为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鄂女士对此并非全无怨恨,可除了和阿毓唠叨几句父母的偏心,也不忍心真的撒手不管两位老人。
到了阿毓的外婆家,鄂女士看到母亲正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叠元宝,过两天是家里的祭祖仪式。鄂女士二话没说,把送来的菜放好,也搬了个凳子坐到母亲身边帮忙。外婆问:“阿毓过年什么时候回来?”
“和朋友出去玩了,三十晚上应该会回家。”鄂女士答。
“那晏宁呢?今年还是不来咱家吗?”外婆追问。
母亲的问题又一次触及了鄂女士敏感的神经。当年阿毓才四五岁,鄂女士的前夫就已经长期不着家,凭着女人的第六感,鄂女士笃定他一定在外有猫腻。她甚至在上班期间请假去跟踪前夫找到他的秘密住所,想来个抓jian在床,可是并无所获。鄂女士和父母提想和前夫离婚的事,她一向慈爱的父亲第一个站出来极力反对,父亲说:“女人离婚了会被看不起!”
“妈,说了多少次了,晏宁和阿毓协议离婚了。晏宁不会回来了。”鄂女士语气镇定,早就没了刚知道这个消息时候的激烈情绪。
“怎么会离婚呢?之前回来,小两口明明很恩爱。是不是我们阿毓的问题?你这个做妈的人也多念叨念叨她,不要整天弄得像个男人婆一样。”外婆说者无心。
“她自己高兴就好,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鄂女士语气无奈地说。
这么放任不管不是全无原因。那年,阿毓突然回国,说要和晏宁离婚。鄂女士也劝:“没有大问题,能过就凑合过吧。离了婚还能找到晏宁那么好的吗?到时候你后悔了,晏宁早就被别人看上了。”
“妈!求您别说了,我难受得要死!”压抑了太久,阿毓忍无可忍地爆发了,“我每天脑子里都要反反复复地想一万遍以后我要怎么和晏宁回他家?怎么面对他父母?怎么装作和睦?直到Jing疲力竭,整夜失眠。那个家对我来说就像是万丈深渊,看不到一点儿光亮!我甚至想死了算了,以前还会期待和晏宁有自己的家,养育我们的孩子,现在所有期待的感觉都消失了!”
鄂女士当他们是小夫妻吵架,说不定很快就和好了。毕竟以她过来人的眼力,晏宁看她家阿毓的眼神,真的是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