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瑢向你讨要江疑的下落,你说死了。
他并不相信。
你金甲玉带、佩剑、与这巨大的皇城浑然一体。
而他早已没了天子的冠冕华服,骨瘦如柴,黯淡苍白如一抹月影,眼神却固执得有些滑稽。
你被他愚蠢的天真逗笑了。
“江疑是怎么教你的?”于是,你挥退了左右,倚在墙边闲谈,“还是你天生痴傻,连自己的处境都搞不清楚。”
你是赢家,因此心情畅快。
这城楼上的视野很好,你放眼望去,能瞧见你曾经仓皇逃窜的那条路。
“你想装傻,我就告诉你。”
“铭关一战后,江疑就失踪了。”
“逃了,或是死了,我不知道,若是再见到他,我便杀了他。”
顾瑢不语。
“我早说过,你有一天会后悔。”
你说。
顾瑢说:“我记得。”
他慢慢说。
“你还给我讲过许多塞外事。”
那时你不过为了讨好他。
他似乎在城楼边向外探身,有一句没一句同你闲聊。
“阿凝总怕我轻信吃亏,我虽自觉愚笨,却看人很准。”
“十二个伴读,阿凝是最聪慧良善的,我一眼便看得出,这才天天捉着他不放。”
“你进京时,眼神很亮,阿凝说你箭术高超,能塞外猎雁,才能练就这样的眼睛。”
“我那时便想,你或许有一日会回来。”
说了几句,又问你:“你会用剑吗?”
“会。”
“像画本里的豪侠。”他说。
他说到这儿时,被冷风呛得咳嗽。
你厌烦他一口一个阿凝,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可又不知为什么,耐着性子听过了。
他说着说着,天色昏黄时,似乎终于累了,住了口。
“我该走了。”他说。
你抽出剑,扔在他面前。
“当啷啷”铁声落地。
他并不意外,俯下身拾起。
城楼风大,他单薄的衣袖鼓起招展,如濒死的白鸽。
你面无表情:“要酒吗?”
他摇了摇头。
你问:“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他说:“来日若阿凝回来,莫与他为难。”
你并没答应他,他也并不强求。
他握紧了剑,用一种笨拙地姿势,放在自己脖子上。
他放江疑自由。
也放自己自由。
手腕用力的瞬间。
他松手了。
你鬼使神差地,扔了一颗石头。
又将剑击落了。
你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俞地以南,边境以外。”
“我只当顾瑢死了。”
被你亲手杀了。
151.
你就该杀了顾瑢的。
你恼怒地想着。
江疑正在屋里头针灸,你见什么都心里头烦闷,干脆拿了剑去练。
你弓马娴熟,剑术也凌厉,丞相府花园不大,哪里禁得起你摧残,劈砍之下就如狂风过境,一片狼藉。
连缸里的金鱼都沉底吐泡,不敢冒头。
你想,若不是你那日将江疑从神像里掏出来,现在他已经同顾瑢双宿双飞了,
你又想,江疑待顾瑢何等温柔,待你脾气倒大的很。
你心眼小的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喊顾瑢卿卿。
可笑他几时这样喊过你。
他走了便不会回来了,他又要给他读诗,给他酿酒煮茶,一声一声哄他天真的主君做白日梦。
而那个教你写字的,雪夜纵马追你的,跟你斗嘴置气的,那个只属于你的,面红耳赤的哑巴丞相——
再不会回来了。
你心头的酸涩怒火交织而来,转身一剑,那湖畔石轰然而碎。
他休想走。
你提起剑,一步一步走向江疑的院落。
152.
夜半时分。
江疑针灸后总是又酸又痛,昏然睡了半宿,闭着眼想要喝盏茶,却听见小丫头松雪小声唤他“大人、大人。”
江疑迷迷糊糊醒了,揉着眼。
——满目疮痍。
床幔、靠枕、衣裳落了一地,除了他睡的这张床,皆是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瓷瓶里原本有两支早春的山茶,也让人砍了头。
饶是江疑稳如泰山,也禁不住骇了一跳,反应了片刻,恍然间晓得是谁的杰作,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干涩:“……人呢?”
松雪奉上茶,又小心翼翼地示意榻上。
床边还有一张小塌,本是前些日子江疑病时,松雪守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