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让这世道有个无辜的姑娘, 重复你娘当年的悲剧。”
“……我娘?”戚景思颤声道。
那个问题压在他心里太久了。
从小只要他做错事, 林煜总会负气地说:“把你教成这样,叔叔怎么对得起你娘。”
他现在每每想起, 觉得林煜话里一字一句,都是对他亲娘深深的愧疚。
“所以,你抚养我长大,是因为我娘吗?”
“一开始,也许是。”林煜惋惜道:“为了赎罪。”
“因为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
当年林煜与戚同甫相识相知,互明心意,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可那之后不久,戚同甫就因为盘缠耗尽又久试不第,加上寡母病重,只能暂时离开晟京,返回沛县老家。
林煜的生辰在春日里,戚同甫离开前曾与他约定,来年在他弱冠成人之日,要一同去看郊外的桃花翩然。
他在自己的生辰前夕来到沛县,寻到戚同甫,当时却只被戚同甫安排进了荒僻之地的客栈。
因为一直知道戚同甫的亲娘寡妇养大孩子不容易,所以当戚同甫说自己母亲病重,他不忍心让母亲知道自己辛苦养大的,唯一的儿子是个断袖,带着遗憾离开,林煜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他从来不会去打扰戚同甫,怕惊扰了戚母养病;他一直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客栈里,等着戚同甫偶尔来看看他。
一直到他生辰前几日,戚同甫对他说自己的母亲已经病逝了,他办完丧事就会接林煜回家。
他的弱冠成人之礼,因为戚同甫要守孝,也就这样被顺理成章地遗忘。
但他当时没有怨过戚同甫,总是觉得死者为大。
后来他第一次跟戚同甫来到现在的小院,在门外就听到了婴孩的哭声,他进屋抱起榻上的孩子,一回身,戚同甫已经跪在门边,痛哭流涕。
那时的戚同甫泣不成声,说了很多寡妇养大孩子有多么不容易,那是一个当年的林煜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贫苦世界,他只能选择相信。
后来,戚同甫说,他娘病重,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儿子可以娶妻生子,继后香灯;而他自己不忍拒绝母亲残生唯一的心愿,所以才有了林煜怀里的孩子。
戚同甫之前跟自己只是互通心意,还没有到私定终身的程度,林煜终于还是说服自己,接受了戚同甫完成母亲死前唯一遗愿的孝心。
“那我娘呢?”戚景思紧张地问道。
“戚同甫说你娘早就死了。”林煜无奈道:“生你的时候,死于难产。”
那之后,他曾跟戚同甫有过一段看似温馨顺遂的日子,他一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公子,戚同甫便守着他,把什么活都揽下,对外只说林煜是他远房的表弟。
秀才在晟京或许满大街都是,但那时在偏僻的沛县,整个县城只有戚同甫一个秀才,见着县老爷也不用跪,那时就算有人背地里觉得蹊跷,也不敢在明面上议论什么。
林煜当时刚刚离开林家,身边随便一块玉佩也够普通人家吃上好几年,那时候他的日子并不潦倒,甚至还在近郊瞧上一块地。
沛县只有县城里有一个小小的学堂,就是后来戚景思念书的那一个,临县甚至有许多地方连一个小小的学堂也没有。
那时的林煜也曾踌躇满志,想要建一个有些规模的书院,甚至还规划了一排寝间,想要附近的孩子都能来念书,远地方的也可以留宿。
“喜欢文章的便习字,喜欢丹青的便作画,喜欢音律的便学琴,实在都没兴趣,学些珠算做账的手艺,长大了也能自食其力。”林煜温柔地说着,“若是有我不会的,还可以另请别的先生来教。”
他想过自己或许不会有朱夫子那样的成就,但也可以做个很好的先生。
但地刚看好没多久,秋天也近了,戚同甫求林煜,把置办书院的银子拿来做他秋闱举试的盘缠,送他进京赶考。
“他说等他一朝高中,会带我过好日子。”林煜无奈地笑笑,“何其荒谬。”
即便穷其一生,戚同甫都不可能达到当年林氏嫡子林光霁的高度,更遑论施舍给予。
戚景思双拳攥紧,咬牙道:“那你为什么要答应?”
“因为……”
因为当年真正让林煜心动的,正是戚同甫身上曾经敢想敢为,不屈不挠的一股子倔强地劲儿。
“因为在乡下安安静静地做个教书先生,是我的愿望。”他叹息道:“但我不能用我的愿望,束缚他天高海阔的理想。”
戚同甫离开后,乡民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他们根本不认识林煜是谁,只知道他是逼死了戚家原配夫人的男小三。
谣言和白眼四起后,林煜才后知后觉,戚景思的娘根本不是死于什么难产,是被戚同甫休弃后不堪流言,自缢于梁。
而戚同甫之前将他安排在荒僻的客栈,就是为了处理走戚景思的亲娘,可没想到那女子刚烈,居然选择自尽,这才耽误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