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小言大人一生可有愧怍?”李璠死死地盯着言斐,见对方颔首垂眸,默默不言,良久后才接着问道:“若是戚景思不死,你可愿留下来帮朕?”
“若陛下问的是言斐愿不愿意用自己交换戚景思一条生路——”他说着再行一大礼,“言斐愿意。”
他躬身不起接着道:“若陛下问的是言斐的心,那言斐不愿再涉朝堂。”
曾经,他也对官场的所谓规则不削一顾,自认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只是他现在才发现,深陷其中,无时无刻不需要做出选择。
他注定是和林煜一样的性情中人,圣贤教化在上,他们愿意肩抗天下,但本心其实闲云野鹤,不容世俗。
只是这一切林煜在十九那年就已经看透,他略略晚了两年;但即使如此,他也已经不想继续留下,在以后的感情和所谓大道间做出选择,生生将自己撕裂。
这朝堂,归根结底只适合常浩轸或是言毅那样天生理智冷静的人,只有他们永远能在权衡利弊后做出最优解。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李璠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言斐,“这些,小言大人都忘了吗?”
“朱夫子的教诲,言斐永记于心。”言斐仍然跪地,却挺直了脊背。
“朱夫子去后有光霁公子,光霁公子辞官,也还有常大公子,常大公子之后有言斐,言斐之后有言毅;这朝堂天下从不因为我们某一人而兴盛,也不因戚同甫一人而倾颓。”
“只有越来越多的人受圣贤教化,明是非道理,无论是入朝为官还是织席贩履,只有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恪尽职守,才可以开济这天下,万世太平!”
“好!好……好……好一个万世太平……”李璠连连点头,“那若朕放你走,你想去做什么?”
言斐淡然一笑,“言斐想去做当年光霁公子想做,却最终未成的事。”
“小舅舅?”李璠疑惑道:“这天下还有他做不成的事?”
言斐轻笑点头,“光霁公子当年——”
“只想做个教书先生,就像朱夫子一样。”
朱夫子可以教出林光霁与常彧之,而林光霁也教出了言斐;天下从不因一人而兴盛,也不因一人而倾颓,万世太平,最需要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种传承。
李璠微微蹙眉,似有不解,“那你大可以留下替朕兴办官学,那本也是翰林院的差事。”
“可那不是光霁公子想要的书院。”言斐肯定道。
当年的林煜想要人人都能读书,想要有教无类;除了诗词歌赋,时政策论,他还想教每个孩子学他们感兴趣的别的东西,想要因材施教。
“所谓的万世太平,是万民的太平,既要有贤相良将,也要有饱食无忧的百姓。”言斐深深一揖,“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下一个戚同甫出现。”
李璠闻言并不答话,也不唤言斐起身,他长身对月,思忖良久。
“言斐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朕今年三十二岁,正值盛年,朕可以等着,等着看你的学生出将拜相,也等着看他们即使街头巷陌,也依然正直纯良。”
“陛下……”言斐抬头看着李璠的背影,眼底的震惊与疑惑间也藏不住一丝期望的欣喜。
“你跟戚景思……”李璠转身看着言斐,尴尬地清了清嗓,“你们……”
“是。”言斐倒是坦然地直言不讳,“我与戚景思有断袖之实,白头之约。”
“白头之约?”李璠微微蹙眉,“可他是死囚。”
言斐以头触地,“生不能同衾,死定要同xue。”
“死生契阔,与之成说。”李璠默默颔首,“戚氏满门其罪当诛,从此以后,他姓‘言’了。”
“陛下……”言斐抬头,眼含热泪。
“你愿为他蹈死不悔,如若他也愿用同等的心思待你,便是你们言家的人了。”李璠淡淡一笑,“戚氏罪不容诛,但朕不斩你言家的功臣,今晚之后——”
“无论他作何选择,这世上都不再有戚景思这个人了。”
今晚之后,戚景思已经姓言,或者,已经是个死人。
言斐颤抖地起身,想起一年前的那一天,他和戚景思在晟京重逢,那个晚上,他们第一次在京郊的小院抵足而眠。
那时说起戚同甫,戚景思厌恶地挑了挑眉毛,“那你娶我罢,我不想再姓戚了。”
“好。”当时的言斐答他,“你等着,我一定把你写进言家的族谱里。”
少年间的情话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或许当时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是否只是玩笑一句,只是为了这一句,他们携手并肩,走过一段漫长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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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景思在摇晃的马车中睁眼,天光已经大亮,而拥着他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柔熟悉。
他微微睁开眼缝,没有说书先生的嘴里的油锅烈焰,也没有瞧见索命的被白无常,牛头马面,反倒是天光正好,怀抱安逸——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