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场没一个人理他,因为李萧山在睡觉。
上了年纪之后他的梦很多。尤其容易梦到故人。
当一个人老了,他所能梦见的故人都已作古之后,这种幽长的梦境就很难说明是对年轻的追念,还是另一个世界发来的邀请函。
他不愿意相信是后者。
所以在梦里,他拼尽全力地挥散眼前的迷雾,往更亮处走去。
在第一个光源处遇见了他的妻子。
鬓发零星发白的女人拿着报纸在看,戴着金丝的眼镜,皱纹都温雅。
她抬起头来,问他:“小泯呢?”
李萧山往后退了退,改道朝另一边走去。
第二个光源处是他的儿子和儿媳。
他们端端正正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怀里抱着婴儿,却抬头问他:“小泯呢?”
李萧山回过头,快步跑向另一个方向。
在梦里他身体轻盈,越跑越年轻,白发退去,皱纹抚平,腐朽的骨骼咔啦重新生长,肌腱覆盖回关节,跑回了中年时的样子。
他遇见了李泯。
少年的模样,穿着灰白衬衫和长裤,弓缩着身体坐在角落里。
身量颀长,脸刻板又漂亮,已经初具后来的雏形。
“李泯在这里。”他都听见自己松了口气,像找到了交代一般,不受控制地说,“李泯在这里。”
而终于被他找到的那个李泯,连头也没有抬起来过,便这么消散在了灰尘蒙蒙的光中。
李萧山猛然惊醒。
他第一眼看见了静静站在床边的李泯,他那样高,已经和少年时差别甚大了。
而他身体的每一处线条,也都随着年纪渐长而脱离了单薄青涩,蜕作成熟男人。
第二瞬间才感觉到腐朽的器官又回到了自己的胸腔。
李萧山怔怔看了许久,才嘶哑出声说:“李泯?”
床前的人回应了他。
李萧山感觉此刻才连着灵魂一起落回床上。
这是现实世界,他有一个二十九岁的孙子李泯,能干、可靠、从不失误,没有私人情绪,可以延续他的一切野心。
过去的早已过去,现在的才决定未来。
他照例冷下脸,和李泯谈论近来的事务。
李浪等了半天,一句话都插不上。
最后只好愤愤地被亲爹又带出来。
离开主楼途中,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李泯住哪?”
他爸没回声,李浪问了好几次才知道,李泯住在另一幢楼,整幢都是他的,有一层是个巨大的宴会厅,可以设宴邀请宾客。
就是他们进来时看见的,最瞩目的那一幢。
李浪嫉妒得脸都歪了。
他连在庄园里多呆一晚上都不允许,还得自己去找酒店住,李泯凭什么就能有一栋楼!
同样是孙子,他还是讨爷爷喜欢的孙子,怎么待遇差别能这么大?
他叫了好几声:“爸!”
他爸没理他。
李浪更气了,缠着他爸不肯走。
“你说老爷子重视李泯才磨练他放养我也就算了,但是你看他这住的地方,像个磨练的样子吗?我才是被磨练的那个吧?”
他爸已经十分不耐烦,只想给他一顿痛揍。闻言,只冷笑了一下,“你?”
“你经历得下来李泯那些磨练,我管你叫爷爷。”
“……那也不是不行,我们各论各的。”
李浪当即就捱了一肘子。
“你知道李泯做过什么吗?”他爸冷笑着,“你知道他从小怎么长大的吗?你光是吃了二十多年饭,不长脑子只长膘,还跟他比,你是个猪头你是。”
“李泯又怎么了,谁家孩子没自己出去创业过似的,就他特别了?哦,他确实是做得好点,在娱乐圈有那么点名字,但是这也能拉踩我?”
“你懂个屁,李泯是……”他骤然缄默了片刻,张口半天,才终于酝酿出了那个词,压低了声音,畏惧又似追忆,缓缓说:“……他有病。”
李浪还在愣着,心想爸怎么突然骂上人了。
窗外惊雷炸响,早春冰凉的雨如同瓢泼。
他看了眼窗外,隔着蒙蒙雾气,无数公里Yin云,穿过那些苍绿的原野,好像能望见李泯所在的某一幢辉煌的建筑。
但那更像是错觉。
“前几天的宴会怎么样?”
李萧山看着窗户。
李泯没有抬头,在桌上签着文件,“很好。”
“那就好。”
李萧山有点恍惚,有点怪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有些病了,竟然连关注宴会的Jing力都没有,只能从李泯口中问得结果。
大概是李泯一直以来太过妥帖了,他也没有去细究的心情。
他的不远处坐着他最完美的继承人,一切都会被处理得很好,才移交权力没多久,他好像就已经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