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相当不贤敏的行为。”遭到极大重创,生命之树奄奄一息, 气若游丝,“如果我被毁灭,世界将不复存在, 连你自身亦不能幸免。好不容易才迎来完美结局,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光明神不言不语, 黑发被周身呼啸盘旋的疾风吹掠, 仿佛鸦鸟振翅欲飞的羽翎, 也像极了末日来临之际笼罩四野的死亡暗影。
毫无征兆地, 生命之树再一次崩断, 通天的树干轰鸣着倒下砸向大地,地动天撼, 万物战栗。
“这样就对了。”
“毁灭生命之树, 斩断不幸的根源, 如此一来,世界就能重启,一切就都有可能挽回。”
光明神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从刚才开始, 就有一个声音在他耳畔不断喃喃低语,恳切的,殷勤的, 兴奋的,几乎快要迫不及待。
是啊,这样就好。
那只吸血鬼已经不在了,所以,等待自己的不是自由,而是新一轮更痛苦的无限地狱,连一点星星光辉也不会恩赏给他的绝对黑暗。
“以前,我没能亲手结束这可憎的命运,现在,就由你替我完成好吗?”
可憎的……命运?
“你看见我了吗?”
光明神向内睁开双眼。
纯白。满天满地的纯白。
不是色彩层面的白,而是真正空无一物的空白。
他就这么静静站在纯白的虚无之中,与面前那团模糊的东西对视。
那是由比视界中的纯白更加无色的线条构成的人形,无数线条密密麻麻地纠缠着、狂绕着,凌乱地扭曲舞动着,勾勒出一个含混不定的轮廓。
和他一样的高度,在眼窝的部位是两个深陷的空洞,飕飕地像是能把人的魂灵也吸纳进去。
“不管过去还是未来,命运始终不可改变,为了世界的存续,就必须有谁做出牺牲。”
对方说话了,嘴部位置的混乱线条一张一合,发出熟悉的声音,熟悉到会让他以为是自己开了口。
“但是,这份牺牲真的是合理的吗?因牺牲而使世界得以运转,那么,被牺牲的那个又有谁会去拯救他呢?”
牺牲……
一瞬间,光明神看见向前奔跑的吸血鬼的背影。他不断朝前飞奔,率性自由,无拘无束,周围是盛开的永留花,花瓣反射出彩虹光芒,将他温柔笼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抓住他,不能让他再从自己身边消失。
然而,就在触碰到吸血鬼的刹那,吸血鬼的身躯毫无征兆地溃散了。就像被孵化的蝶茧,他的血rou中哗啦啦飞出一大群银色的蝴蝶,只留下雪白纤细的骨架破散在地。
就这样,吸血鬼再一次在他眼前死去,而他的心也再一次碎裂成千千万万片。
“可怜,真可怜。无论对谁,那只吸血鬼都会毫无保留地给予爱和信任,有谁需要帮助,他也一定会施以援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唯有他没能得到拯救?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呢?”
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如果你不曾被禁锢在极乐之庭,你早就来到他的身边了。这不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事吗?你不是一直梦想着能和他共度丰富而喧嚣的每一天吗?但是,这么朴素的愿望,这么微不足道的心意,都是永远不可能实现黄粱一梦。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欺骗,被背叛,被万箭穿心,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就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无法传达。”
与其忍受无能为力的痛苦,不如就这样死去,无数次这样想过。但是,就连死,我都不能自己决定。
“生命之树为什么答应放他进来,你还不清楚吗?因为,他的半魂中蕴藏的东西,是唯一能让你完成试炼的钥匙。它也明确地知道,按他那样的性格,一定会同情你,可怜你,一定无法对你的苦难坐视不理,最终,也一定会心甘情愿为你牺牲。”
我不要他同情我,可怜我,我更不要他为我牺牲,我只要他能像以前那样,快快乐乐地在朋友们的包围下生活。可我打着想救他的名义,实际却想让他来到我的身边。我真是卑劣自私到了极点。他消失了,不可能再再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产生不应有的欲念的报应。
“你已经足够忍耐了。你如何故意对他冷淡,故意刺痛他,不让他靠近,我可是全都看在眼里。拼命又拙劣的演技,好几次让我差点笑出声来。其实,你早就决定了吧?在他掉进极乐之庭的那刻,你就已经想好要与生命之树做交易,就算会被要求付出最宝贵、最渴望、永远不可复得的东西作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就是你的原初,而你是我的延续。”
纯白线条勾绘成的人影慢慢染上颜色,浓稠鲜血般的黑红自下而上,慢慢包裹住它的全身。它彻底变成一个血淋淋的恐怖怪物,那些蛆虫纠缠混绕,蠕蠕而动,在它脸上组成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咧嘴一笑,简直绽露到两侧耳根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