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来到他的墓前,见到碑上的照片,我觉得沿途钱买天堂鸟的钱白花了。
他应该不用 “转述”,他笑得还挺开心的,我都没见他这么笑过。
“……”
我转头问我爸:“你怎么给爷爷挑了这样一张照片。”
“他自己说的,” 我爸将老头的话原汁原味地告诉我,道,“人间太躁,待得越久屁事越多,眼不见心不烦,死了倒是开心得很。”
“……” 我说,“他真是一点都没变……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之前拍表彰证书的时候。”
我又看向爷爷,盯着他的黑眼睛,沉默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出一些复杂的情绪来。
我是人们口中的海归博士,脚刚踏到故乡的泥土上,还没开始创造什么成果,就已经让人镶上了这样一块辉煌的 “噱头”。许多人羡慕着我这个未来可期的 “青年才俊”,而我真正羡慕的,却是这样一个行已就木的老人。
他有自己的坚守,有属于自己的 “候鸟”,毕生都在守着,望着它们。死去的时候亦笑得开怀,没有什么遗憾。
或许这份情绪是因为不甘心吧。
“我不该买天堂鸟的,这花跟爷爷不搭。” 久久沉默之后我说话了,念念自语道,“…… 应该买瓶酒,跟他喝一壶。”
……
抱着这样一个和爷爷 “攀比” 的念头,让我后来几年的人生都专注了许多。
某年十月中旬,我和我当时的女朋友——也是现在的妻子——再次去那块碑前拜访爷爷。
她看见爷爷照片的第一眼就忍不住也勾了嘴角,然后她跟我道歉,我说不用,这老头不介意,他自己都挺开心的。
她笑着说:“爷爷从前一定很有趣。”
我去了他年轻时在北方的旧居,那里尚还保留着,不过听邻里说这块地方马上要拆迁了。父亲也将择日到这里收拾东西。
我不虚此行,竟在抽屉里找到了数封归属各不同的信:有未拆封的——来自不同的人,也有未曾寄出的——写给不同的人。
我想这应该是那时他将所有的信件寄给我之后才有的,便将他们收了起来。
于是我在一段很长的空闲时间里,顺着这些信的地址走访,询问,零零散散地找到了爷爷故事里的几位主角。
……
傅书白先生得知我的来意时,专门挑了一个下午,将我邀请到了他的家中。他朝书房一位白发苍苍却气度不减的女士喊道:“桐秋啊,有时间的话帮我泡一壶茶。” 得到回应之后,他在晌午阳光洒了满地的落地窗前,郑重地带上眼镜,打量了我一会儿,说道:“你说…… 你爷爷是远儿…… 徐致远?”
“是的,” 我说,“傅先生您好,我名字叫俞长盛,我听爷爷说起过您。”
他嘴里念叨了一遍我的名字,因衰老而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他双手的五指缓缓地放在膝盖上,说道:“徐致远现在怎么样了,我没见他…… 好多年了。”
“他去世了。” 我说。
“喔,” 傅先生没有太惊诧,“去世” 在他们的年纪是平常词汇,他只是稍愣了一会儿,又说道,“对了,你说你是远儿的孙子,那你的父亲是他的亲生儿子吗?”
我摇了摇头。
我已经长大成人,那些陈年老事父亲也没打算瞒我一辈子。我在爷爷去世后得知,从前爷爷骂人时说的 “你爸是捡来的” 的气话原来是真的。我爸并不是老头的亲生骨rou,爷爷之所以老拿这个梗Yin阳怪气,是因为父亲年少叛逆的时候也老拿 “我又不是你亲生的,你凭什么管我” 来气他,这只是爷俩的以牙还牙。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也是会记仇的。
“这样……” 傅先生又说,“你爷爷和你讲过我的事,那他和你讲过俞老师…… 和你姓名的来历吗?”
“讲过俞老师,但没有那么细。” 我有些好奇,问道,“我的姓名还有什么深刻含义吗?我爸说是取自古诗词。”
我的母亲是英国人,所以我有两个名字。之前留学的时候总是被人叫英文名字,所以刚回来时听到我爸喊 “俞长盛” 还要反应一会儿。
傅先生问:“你有兄弟姐妹吗。”
我又摇头。傅先生便推测道:“那你的父亲,是不是叫作’徐长生‘。”
从傅先生口中听到父亲的名字时,我小愣片刻,莞尔道:“先生,您认识我的父亲?”
“并不是,” 这次轮到傅先生摇头了,他说,“我只是知道你们的名字来源。”
我恭敬道:“愿闻其详。”
吴女士将沏好的茶端到我们二人面前,朝我点头问好,没说什么话,之后又去书房忙了。
傅先生盯着淼淼的热气,说:“我刚离开淮市的那段时间,远儿其实经常和我写信,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把他和俞老师在一起的鸡毛蒜皮炫耀给我看罢了。” 他轻轻